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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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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湄心中急火,领着一队人马飞驰出谷,很快赶至石头寨。

  娲皇峰是补天宗总坛所在,亦是寻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窟,百姓们不敢在这里安家,商贩走卒更不敢路过此地。然而黑道魔人也是人,光靠劫掠养不活这么多张嘴,补天宗不仅在外有许多产业,还占了附近无数田地,他们收留流民败寇,让残废或年老的门人做小管事,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开垦土地耕织生产,数十年下来已形成了不小规模,说是村寨,实为集镇。

  尹湄赶到这里的时候,先见到了许多灯笼火把,整个寨子被照得灯影幢幢,寨中男女老少都被管事的喊了出来,瑟瑟发抖地聚在空地上。陆无归让人摆了张椅子出来,大马金刀地往上一坐,他抬手一挥,身后那帮弟子就分成两队,一队亮出刀剑将寨民团团围住,另一队两两为组散入寨中破门搜查。

  石头寨占地不小,共有管事人,其中五个都惨白着脸跪在陆无归面前听训,两个已倒在了血泊中,还有一个被绑在柱子上受鞭刑。尹湄认不全这些人,但知道能被派到石头寨当管事的无一不是对补天宗有过功劳贡献的老人,他们为宗门抛头颅洒热血,有些连家小都折了进去,宗门让他们来管理石头寨,是肥差也是厚待。

  这些人里,竟也有叛徒么?

  尹湄想到女娲令,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她面沉如水地走过去,正好陆无归训完了话,一脚踹翻挡在面前的人,笑着打招呼道:“尹长老,你也来了。”

  他这一抬头,尹湄才发现陆无归脸上多了只眼罩,她神色微变,顾忌周遭耳目众多,没有立时问什么,只道:“可有搜出叛徒?”

  “不仅搜出来了,还有不少咧。”陆无归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这石头寨是在第二代宗主时期建起来的,一来方便门人生活,二来给这些可怜人一隅安身立命之处,三来就是安置门下伤残老病及其家眷……毕竟混江湖的讲究个义气,人家为你流血流汗,你让人残了老了就自生自灭,宗门是做不大的,是以补天宗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历代宗主也没有裁撤寨子的意思,却不想有的人受用了恩惠,反倒恩将仇报。”

  “我呸!”

  不等尹湄开口,那被鞭打得浑身是血的人已嘶声骂道:“要说忘恩负义,满门上下哪个比得上你陆无归!我、我操你大爷的缩头乌龟!你历经三代宗主不假,却是个三姓家奴,端起碗你吃饭,放下碗你就骂娘!当年傅宗主待你不薄啊,他提拔你做宗主,连身后事都托付给了你,可你……你骗了我等十八年!陆无归,你祖宗十八代缺了大德才生出你这么个绝户玩意儿来!”

  这人已是体无完肤,旁边行刑的弟子唯恐受到迁怒,忙抡起鞭子朝他脸上打去,整张脸霎时开了花,可他还在骂,人群不禁骚动起来,尹湄听着也刺耳锥心,却见陆无归面上笑呵呵的,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受辱的也并非自个儿祖宗。

  骂声渐无,人已昏死过去,陆无归才压了压手,道:“将他拖下去,带回刑堂再审,妻儿老小一个也别放过……诸位父老乡亲,你们当中若有与这三个叛徒相熟的,烦请站出来说话,谁要是知道哪些人跟他们走动频繁,也一一供述出来,宗主下了铁令,我不愿为难你们,但你们也莫让我难做,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说罢,他看也不看场中这些人,单手虚引,请尹湄借一步说话。

  尹湄是平南王府的密探,在补天宗卧底五年只为打探魔门动向,要说她对这些人有多少愤慨同情,那是少得可怜,可她毕竟不是冷血之辈,眼见陆无归如此行径,难免心寒。

  此时此刻,尹湄既不放心陆无归,又担忧着方咏雩,饶是一声不吭,握在刀柄上的手已越来越紧。陆无归许是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杀气,故意带她走到偏僻无人处,浑不怕两人一言不和动起手来,自己要被剁了脑袋当球踢。

  待到两人站定,尹湄兀自犹疑不决,便听陆无归道:“当年十大门派联合攻打娲皇峰,第一仗就在石头寨打起来的。”

  娲皇峰一役传遍天下,尹湄早已耳熟能详,却不知陆无归为何重提旧事,又听他道:“这寨子里有补天宗的人,但更多的是不会武功的百姓。起初有白道人士对寨民手软,不想遭到了反扑,我记得有个年轻剑客是在杀敌时被一个老汉从背后用锄头偷袭打倒的,他倒地之后,又有人拿着石头棍子扑上去,几下就把人活活打死了,你道为何?”

  尹湄先是愣了下,随即答道:“子非鱼。”

  “好一个子非鱼!”陆无归大笑了两声,“不错,那些人怕是到死都不明白这个道理,甚至还有那冥顽不灵的蠢货说什么‘寨民被魔人蛊惑,自甘堕落为贼寇’,却不想这些人大字不识几个,哪懂这些个破道理?不过是他们在外面头无片瓦,脚无立锥之地,到了这里能吃上粮,能有地方住,哪管什么魔门不魔门?白道的人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可哪里知道他们压根不需要人救,谁不让他们留在这里,谁就是他们的敌人……这并非愚民目光短浅,只是人心本性罢了。”

  尹湄沉默了片刻,道:“正因如此,补天宗才将石头寨设为山门外第一防线。”

  “的确,用这些人来做盾牌,可比铜墙铁壁好使多了,就算十八年前白道将这里夷为平地,过后不还是很快就重建了?”陆无归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与娲皇峰相比,石头寨占地虽广,却是卑微如蝼蚁,谁能想到傅宗主的旧部就藏在这里?”

  “这是你的安排吧。”尹湄道,“石头寨是娲皇峰的城墙,寨民是这些旧部的伪装,你将他们化整为零藏在周绛云的眼皮子底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将他们揪出来,就算有一日东窗事发,周绛云也不会直接对你下杀手。”

  “是啊,若非我有先见之明,你现在怕连我的尸体都见不到了。”陆无归说着取下了眼罩,只见他右眼眶内空空荡荡,伤口还没愈合,在这寒月夜里显得十分恐怖。

  尹湄脸色一白:“你这是——”

  “三天前的事了,周宗主回到天缺殿,第一时间将我叫去,问我想死还是想活。”陆无归将眼罩重新戴上,“我自己挖的眼,再自己吞下去,这叫自食恶果。”

  尹湄听得心里发冷,好半晌才道:“是我牵累了你。”

  “关你什么事?当初我帮你隐瞒身份,可不是发了菩萨善心。”陆无归轻描淡写地道,“就算没有你这回事,我手里握着这股力量却不为周宗主所用,迟早也是要被他清算的,他到现在才动手,仅仅要了我一只眼睛,已经是幸事了。”

  尹湄想到山门前发生的那一幕,问道:“是你手下出了内鬼?”

  陆无归却道:“我早知道那几个人是什么玩意儿,一直留着他们,到现在派上用场罢了。”

  闻言,尹湄眼瞳暴缩,惊道:“你故意的……断尾求生?”

  “如若不然,我没命活下来,还有不知多少人要死。”陆无归摇头道,“周宗主可不比傅宗主,他自己就是叛乱上位的,哪能不知叛徒的厉害?”

  “所以你就再为当了一次叛徒?”

  刀未出鞘,杀气已凌锐逼人,陆无归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反问道:“你知晓这寨子里有多少人是傅宗主的旧部吗?那八个管事,全都是,不过只有三人跟我我通过消息罢了。”

  尹湄顿时怔住,又听陆无归道:“娲皇峰一役后,这寨子的人也换了几茬,如今至少半数是他们的人,而在总坛内部、各地分舵里,跟这八大管事一样的人还有许多……他们未必都忠于傅宗主,但无一不认女娲令。”

  这番话实在惊人,尹湄忍不住变了脸色,旋即想到陆无归今夜的所作所为,道:“从此以后,他们也不再认你,只认令牌了。”

  “周宗主发了话,凡是认我的人都得死,但他不知道这些人只是九牛一毛。”陆无归笑了笑,“好姑娘,回头你知会少宗主一声——八大管事死了三个,剩下五个也不可留在石头寨,周宗主势必将他们发配出去,趁这阵子水浑好摸鱼,他那块牌子该掏出来用一用了。”

  这老乌龟能在三代宗主的血腥争斗下混得风生水起,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尹湄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哽在喉头那口气还松不出来,她道:“我来之前,他孤身去见周绛云了,八成是要动手的。”

  陆无归面上毫无意外之色,道:“近日来白道那边动作频频,听雨阁也是风声诡异,他哪里坐得住?”

  “九重阴劲对九重阳劲,你说方咏雩有几分胜算?”

  “运气好些有四分,运气不好就三分。”陆无归斩钉截铁地道,“他就算是不世出的奇才,修炼武功也得讲究个根基深浅。周宗主原来就是修炼阴册,在九重巅峰滞留了许多年,什么招数窍门都被他摸穿吃透了,就算他改练阳册后功力有所折损,同等境界对战之下,方咏雩偷袭则罢,正面对打要想赢过他,比我赢翻整个赌场都要难!”

  尹湄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可他说出来,焦虑又增了三分,道:“那我们想个法子救人?”

  “救个屁,这种情况下谁去都得死!”

  嗤笑一声,陆无归道:“莫怪我说话难听,他既然下决心要走这条路,那就得有不得好死的觉悟!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他也寻思日后了,乖乖奉上功力求周宗主帮他报仇雪恨比啥都强!”

  见尹湄脸色沉郁,他又放缓语气道:“你也莫要过于忧心,我看这小子跟昭衍是一路货色,未必傻到哪里去,就算赢不过周宗主,也该有保命底牌在身上的。”

  就在这个时候,天外突然传来一声鹰唳,二人同时抬头望去,一只飞鹰振翅落下,停在了陆无归手腕上,指爪未能及时收住力,抓破了他的衣衫。

  这是补天宗驯养的信鹰,非紧急时刻不会动用,陆无归摸了摸它的劲羽,从鹰爪上截下竹筒将之放飞,倒出信纸展开来看,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到了这一步,尹湄最怕横生变数,问道:“怎么了?”

  “白道议和的事儿定下来了,咋挑的这破地方?”陆无归将信纸递到她手里,“大事,速速回去禀报,说不定还来得及给人收尸。”

  “收尸”二字,出口入耳俱不吉利,放在当下却是毫不夸张。

  销魂窟内,一对师徒正生死相搏。

  一个九重阳劲,一个九重阴劲,两人交手至今已斗过五六百招,他们都贯通了阴阳两册,既知道如何扬长避短,又晓得怎样出招变劲,斗起来实在是惊心动魄。然而,一切正如陆无归所料,方咏雩初登第九重境界,强提功力只能争得一时上风,反观周绛云的截天阳劲生生造化,运转不绝,先用猛攻逼他急催真气,再放缓攻势耗他内力,出招更是奇诡莫测。

  方咏雩窥出周绛云打算,心知自己耗不过他,索性再提一口真气,如雷似电般欺至周绛云身边,两掌齐出朝他大椎、命门打去,这两处是督脉要穴,周绛云不敢大意,折腰一转挥掌迎上。

  四手相接,刺骨寒气骤然从掌心间爆发出来,几乎只在片刻之间,周绛云便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变僵,两条胳膊已没了知觉,他冷哼一声,炽烈如火的阳劲也透体而出,霎时间阴阳真气激烈相冲,两人身上忽青忽红,密室几成冰火炼狱!

  一味比拼内力,方咏雩不是周绛云对手,这样做无异于送死,周绛云本就存心夺他功力,当即毫不犹豫地转放为收,如龙鲸吸水般强催对面的真气向自己这边涌来,同时变掌为爪扣住方咏雩双手,防止他挣脱逃开,却听方咏雩咬牙冷笑道:“师尊,我敢将这身功力给你,你敢消受么?”

  话音落,寒雾浓,方咏雩竟在这生死关头用出了阴阳逆转秘法,他主动引周绛云的阳劲真气入体,却强压内息自截奇脉,阴劲真气被压制回下丹田,周绛云这一吸功,吸来的便只有一股驳杂阳劲,他刚才还在冰火两重天下,现在已像是置身熔炉,从骨血到皮肉都仿佛要融化了一样。

  周绛云心头大震,连忙要收手撤力,未料方咏雩竟不肯松开,当即怒道:“你想让我心脉爆裂,却不怕自己也会气血逆冲而亡吗?”

  方咏雩不语,口鼻已流出血来,周绛云不能脱身,又奈何他不得,倘使继续拼下去,死的人八成是方咏雩,但那一身九重阴劲也要毁了,自己势必身受重伤,又要从头开始培养鼎炉,再等十年八年才有机会问鼎巅峰,只怕一切都晚了。

  一念及此,周绛云再不敢迟疑,同样用起了阴阳逆转秘法,却是改收为放,两股真气在掌心间相冲相斥,强行将两个人震开,他连退了七步才堪堪站定,低头吐了一大口鲜血,方咏雩更是不堪,被这一掌震至角落,背后砖石龟裂如蛛网,身上已有多处皮开肉绽,却不是刀剑所伤,而是任由暴烈阳劲在体内冲撞的结果。

  两人对掌不过几息工夫,却是凶险万分,周绛云全身兀自忽冷忽热,他抬手一抹唇边血迹,突然掠至方咏雩面前,五指成爪罩住他的天灵。

  “只差一点,你就拉了本座同归于尽,不愧是本座教出来的好徒弟!”

  头顶刺痛,丝丝血线已经流淌下来,方咏雩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暴怒的周绛云直接抓破头颅,脸上却毫无惧色,出手如电扣住周绛云腕上脉门,阴劲又透骨而入,冷声道:“师尊若不甘心,咱们大可再斗一回!”

  两人四目相对,周绛云心知自己要强夺方咏雩的内力怕是不成了,但他苦苦等到现在,哪肯轻易罢休,便道:“你真当临渊门那帮子人离了翠云山,便可就此高枕无忧了?”

  “生养之恩我已报了,他们今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方咏雩咧嘴一笑,“师尊要是不信我的话,就命人抓几个来杀,我看在昔日同门的情分上,给他们备块风水宝地!”

  “那你不怕死么?”

  “如今你持有整本《截天功》,我对你来说并非无可替代,但你想要重新找块软骨头啃,也要看萧正则和江烟萝给不给你这机会!”

  一方咄咄逼人,一方寸步不让,周绛云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如火浪,真恨不得五指用劲将方咏雩的头颅生生捏碎,他道:“你懂阴阳逆转之法,就算本座今日不杀你,也拿不到你这身功力,反倒是养虎为患!”

  “师尊焉知我不会把这身功力送给你?”

  “送?”周绛云冷笑,“你莫非当我不知尹湄与陆无归暗中做的手脚?”

  “他们做了多少手脚,都未能逃过你的眼睛。”方咏雩道,“我想做宗主不假,但那是因为我不做宗主就必死无疑,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报仇,不杀了江天养父女,我绝不肯甘心去死!”

  周绛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是要与我协定?”

  方咏雩听出他语气松动,直言道:“盟约都可破,协定又算个什么东西?我要向江天养父女讨回血债,倘若成功报了仇,下一个便是你!但我如果敌不过他们父女俩,也不甘心轻易就死,那时自会撑住一口气将全身功力送给你!”

  周绛云低头看去,只见他眼中尽是血光,知道这番话并不作假,心下权衡了片刻,暗道:“事到如今,我与江天养父女撕破了脸皮,本就打算先对他二人下手,再一统武林对付听雨阁,若是现在与方咏雩斗得两败俱伤,倒便宜了他们。”

  主意拿定,周绛云仍不肯轻易吃下这亏,他退后了两步,又倏地伸手按在了方咏雩胸膛上,后者以为他要反悔,当下又惊又怒,却感到一股极阳真气透过这只手掌传入体内,并不暴烈浑厚,反倒细如涓涓流水,顷刻盘踞在了心脉间。

  “今日一战,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本座传你这股真气护你要害,使你能够尽快疗伤复原。”顿了下,周绛云又笑了起来,“不过,这股真气精纯无比,凭你如今的道行,无法将之炼化为己用,若本座不出手化解,百日后它就会震碎你的心室,到时候神仙也难救。”

  方咏雩一愣,而后嗤笑道:“看来师尊你是有把握在百日之内除掉他们?”

  “并非本座有把握,只是料他们等不及。”

  密室内狼藉遍地,方才你死我活的师徒俩暂收杀心,相处交谈竟又恢复如常,不过二人都受了内伤,浅言几句便各自坐回岩石上运气疗伤,直到外面传来了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似销魂窟这等禁地,娲皇峰上下也没有几人胆敢擅入,二人同时睁开眼睛,周绛云拂袖一挥,沛然气劲隔空推出,石门应声移开半面,露出尹湄的身影来。

  尹湄从石头寨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脑子里全是陆无归那句“收尸”,见门一开立即朝室内看去,万幸方咏雩还活着,不幸却是周绛云也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若非见着了激斗留下的痕迹,她只怕要以为这两人未曾动手。

  周绛云有些不悦地问道:“什么事?”

  尹湄知他今夜有意调开自己,不敢有所怠慢,恭敬回道:“禀报宗主,属下收到了飞鹰传信,白道定下了秘密议和的章程。”

  说着她伸手往袖子里一掏,便将折好的信纸递了上去,周绛云展开一看,脸色也变得有些怪异,片刻后竟是笑了。

  “选在这个日子,挑了这块地方,白道的人……就喜欢在小处耍弄心机。”他将信纸转交给方咏雩,“你也看看吧。”

  方咏雩定睛看去,这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腊月廿三,蕴州葫芦山顶清虚观。

  一时间,他脸色几变,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为江天养选了这个地方。”周绛云站起身来,“先前他利用官府将我们留在绛城的势力连根拔起,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武林盟也没能重新接管绛城的地盘,那里如今算个三不管之地,要干大事难,密会议和却是不错。”

  方咏雩问道:“这么说,他是真心要与谢安歌议和?”

  “不是真心也不成,听雨阁现在不会帮他对付补天宗,他想从本座身上撕下肉又不想大伤元气,只能利用所谓大义裹挟谢安歌行事。”周绛云笑了,“谢安歌未必不懂,但她不想白道彻底分裂,唯有拿命出来搏一搏,若是搏对了,便可一举铲除本座与江天养。”

  说罢,他又看向尹湄:“陆无归那边做得如何?”

  尹湄想到陆无归那只眼睛,一时竟不敢与周绛云对视,低声道:“石头寨八大管事,至少三人存心反叛,已被陆长老拿下了,活口被我带到刑堂受审,众弟子仍在搜查全寨。”

  “很好,没辜负本座一番苦心。”周绛云抬手在她肩头轻拍,又将一支有些歪斜的发簪插了回去,“本座亲自去刑堂看看,你将这里收拾一番,也过来吧。”

  直到他走出了销魂窟,尹湄紧绷的身躯也未能松懈下来。

  方咏雩受伤不轻,眼下却没有继续运功调息的心思,他盯着手里那张信纸,好似要将它盯出个洞来,半晌才道:“你说,江天养为何做了这个决定呢?”

  腊月廿三,蕴州绛城。

  这里是一代魔头傅渊渟受诛之地,亦是薛泓碧重生之处。

  锁骨菩萨玉无瑕重出江湖的第一战在这里,姑射仙江烟萝翻云覆雨的第一局也布在此地。

  “江天养选在这个地方,或许是想借白道诛灭傅渊渟一事的余光,但江烟萝……”尹湄犹豫着道,“有个消息,昭衍在数日前回到了栖凰山。”

  “他一个人?”

  “是。”

  “京城那些事余波未平,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看起来是不插手听雨阁内部的明流暗涌,可这家伙就跟水蛭似的,见到血口子哪有不吸上去的道理?”

  “除非江湖这边将要发生的事也跟听雨阁脱不了干系。”

  “你有什么线索?”

  “乌勒王遇刺身亡,这个算不算?”不等方咏雩追问,尹湄继续道,“使团被关押在京的消息才刚传到北疆边关,乌勒王就在呼伐草原上出了事,明面上是尔朱氏遗族势力在孤注一掷下报复得手,但要说其中没有听雨阁的手笔,怕连鬼都不信。”

  方咏雩皱眉道:“大王一死,乌勒国难道不会起兵讨仇?”

  “会,但不可能是现在。”尹湄道,“一是他们理亏在先,二是凶手来无影去无踪,三是这位乌勒王生有五个儿子,其中四个都已经成年壮大,但只有大王子是王后所出,而叱卢氏从自己身上学到了教训,这位王后的母族并不算强盛。”

  她三言两语道尽关窍,方咏雩便知道幕后主使这一手厉害在哪里,他问道:“冯墨生已死,这一年来都是昭衍假借他的名义在关外暗中活动,难道是昭衍做的?”

  “他人在中原,顶多出力两成,料来是萧正则向江烟萝施压下令,再由江烟萝安排关外的爪牙布局动手,毕竟尔朱氏遗族苟延残喘这些年不成气候,乌勒王突然亲自深入草原围剿他们,当中必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隐情。”

  “我听说乌勒王身边有狼骑护卫,每个都是能以一敌百的高手,江烟萝若是亲自出马或可做到,那些被她派到关外的人能有这本事?”

  这一回,尹湄沉默了片刻才道:“此事不能深究,关键在于结果。”

  方咏雩直觉她有所隐瞒,但他确实没必要深究这件事,遂转而问道:“关外之事,影响最大的是北疆边陲,于当下的江湖人又有何干?”

  “因为还有一事,就在乌勒王死讯传到雁北关的次日,出关协防寒山的丐帮朱文玉长老突然回城,不知如何说动了主帅周玉昆,一路畅通无阻地过关南下,但……据闻此人在宁州境内遇袭,现在下落不明了。”

  “既是据说,想来你手里还有确切情报,莫卖关子。”

  “去岁云岭之祸过后,听雨阁布置在宁州那边的势力就被移交给了江烟萝,她人不在那里,却有不少心腹睁目张耳,可没等他们从朱文玉身上探清虚实,这人就消失了。”尹湄道,“袭击他的人,极有可能出自镇远镖局。”

  这下子,方咏雩是当真不明白了:“镇远镖局与丐帮关系亲近,怎么会……”

  尹湄道:“这我不清楚,只是根据线索推测,那些天干密探们未必发现得了。”

  “你当真不清楚?”方咏雩紧盯着她,“当地的密探都发现不了,你却得出了这个推测,还拿来告诉我,是你让人抹去了镇远镖局动手的痕迹吧。”

  尹湄没有否认,她深深地看了方咏雩一眼,忽地问道:“我要想瞒你,尽可将谎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故意让你发现端倪,你知晓为何吗?”

  这一问倒是把方咏雩问住了,他想了想才道:“你有求于我,却碍于种种,不能直接说出口。”

  此时此刻,尹湄眼中似有波涛汹涌,理智与感情犹如暗涌明流在激烈碰撞,拼命撕扯着她的魂魄,她死死咬着牙,好像要说出压在心头的一些话来,可直到她的眼神黯淡下去,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半晌,她像一个将死之人那般气若游丝地道:“我求你做什么呢?是我一时糊涂……腊月廿三,葫芦山顶,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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