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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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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海云生镜》第二卷 凡尘歌

  文/ 赖尔

  前尘

  上古神魔——应龙、相柳,大战东海,使神州大陆地动山摇,死伤无数。为保神州百姓,儒释道三教连同天下武者,共同立下“诛妖令”,其中又以天玄门、十方殿、赤云楼、渡罪谷四大门派为首,成千上万的修行之人,以诛灭天下妖魔为己任,提取妖灵内丹,借以封印东海神魔。

  妖灵鸣蛇•归海鸣,惨遭灭门之祸,在重伤逃亡之际,被熊猫仙君•墨白与其收养的人类少女•月小竹所救。

  十年之后,四大门派找上墨白仙君索要法宝•云生镜,归海鸣与小竹护着被打回原形的熊猫师父,一同踏上了寻找治疗之法的仙侠长路,并结识了赤云楼大弟子•毕飞——后者为保护友人险些丧命,并被逐出师门。

  四人一路披荆斩棘,历经世态炎凉,亲见纠葛种种、爱恨重重:一心供养老父、孝感动天的郭鸿飞,饱受世人误解、为了彼此宁可付出一切的钟无嘉兄妹,不容于世人、却情比金坚的伴侣萧行之、言若诗……

  与此同时,一个诡谲可怖的阴谋,渐渐展露冰山一角:赤云楼楼主正德真人受应龙尊者嗦摆,竟以千万生灵布下“噬灵魔阵”,炼制天下至阴至毒——千灵鸩。而将钟无嘉兄妹变为妖异化蛇、残杀郭鸿飞夺取雷鸣珠、斩杀萧行之夺取风凌角的罪魁祸首,亦是应龙四尊者。

  原来,应龙被封印于东海后,心存不甘,指示四位尊者——九煌、虚影、焚祭、魂煞,于人间搜寻解封之法。而归海鸣,正是四尊者中排行第三的“焚祭”。

  焱罗爪、水玄麟、雷鸣目、风凌角,四灵器集结,打破禁咒,摧毁了东海封印•七印星柱。上古神魔•应龙,再临人间!然而,归海鸣之双亲并未随之复生,后者才知自己受应龙蒙骗。归海鸣豁出性命也要斩杀应龙、纠正自己的过错,可他的抗争在上古神魔面前,却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就在归海鸣命悬一线之时,墨白仙君与小竹再度出手相救。

  为了保护青年与少女,墨白仙君冒死祭出仙法,将归海鸣与小竹送离险境。而他自身,却被应龙焚火击中,肉身顷刻焚灭,只剩下一黑一白两道灵魄幽光,飞散在天地之间……

  第一章 旧梦

  ◎ ◎ ◎

  雪羽飘零,纷纷扬扬降临人间,落入这小小平城之中。洁白的雪片,无声零落,穿梭在一盏盏温暖橙红的灯笼之间。

  这一日,正月十五的小年夜,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或是绘着粉黛佳人的六角宫灯,或是莲瓣儿层层叠叠的荷花灯,挂在屋外檐角,于风中轻轻摇曳,照亮了这冷寂冬夜。温暖的烛光,映照着一个个欢笑团聚的身影,也将暖黄色的光芒映在街面的落雪之上,似是将雪地也映得暖了。

  暖灯千里,飞雪飘扬,山城夜景,宛若画卷。就在这如画美景之中,走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大的那个,是一名清瘦青年,他一袭白衣胜雪,发如乌檀,眉目俊秀,微微上扬的唇角,似是无时无刻不带着温和笑意。

  小的那个,约摸六、七岁年纪,穿一身厚厚的绿棉袄,梳着两个可爱的包包头,小脸红扑扑粉嫩嫩的,右手里提着一盏兔儿灯,左手还抓着个五彩缤纷的小风车。她将风车举得高高,迈着小短腿,边跑边看那叶片随风旋转,眉眼都弯成了天边的月牙儿。

  “噗通!”小家伙跑得太快,一不留神绊倒在地上,整个人面朝下摔在落雪里。这一下摔得不轻,她却不哭不闹,赶紧自顾自地爬起来,伸出小短手,摸了摸自己磕疼了的额头。再然后,她吐了吐舌头,向身后的青年歉然一笑,像是在反省自己的冒失一样。

  “丫头,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白衣青年笑着摇首,他蹲在女娃娃的身前,伸手为她掸去发丝上的雪沫,动作极是轻柔。

  “师父师父,你最厉害了!”女童的声音清甜糯软,她两只白白软软的小手抱住了青年的胳膊,轻轻地摇晃着,恳求的意味溢于言表。这时,青年才发现,那只兔儿灯摔在雪地里,被压折了竹架。他屈起食指,轻轻地叩向女娃娃的脑门,小施惩戒之后,趁四下无人关注,便举起衣袖,掩住了那破碎的花灯,同时右手轻轻一点。虚空之中,忽闪耀起一道金色光华,沐浴华光的兔儿灯,顿时恢复了原貌,洁白如新。

  女娃娃开心地拍起了巴掌,然后伸出短短胖胖的双臂,一把搂住青年的颈项,将小脸贴上了对方的侧颜,“啾”地一声,大方地印上一吻。青年无奈轻笑,他一手捡起花灯与风车,一手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女童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靠在对方怀中,将小脸埋在师父的颈窝里,甜甜地笑了。

  这二人,正是墨白与小竹。墨白本是山野熊猫,因缘际会之下,修为仙君。他身居山野数百年,不问世事,直到有一日,他在月夜竹林里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初生女婴,便用仙法为她延命,并收养了她,取名“月小竹”。

  墨白虽法术高强,但毕竟是个单身公熊猫,对育儿之事,一窍不通。数百年不染尘凡的他,只得抱着女婴,离开了他修行多年的断云山,进入了蜀地山城里。他自称是落榜书生,为乡邻代写家信、逢年过节写写对联,与邻里相处和睦融洽。附近的大妈大婶,不但教会了他如何照顾婴孩,有的甚至还用自家奶水哺育小竹。

  这一住,便是六年。

  “呦,墨秀才,带闺女来赏灯啊?”中气十足的女音,唤住了穿行在街市灯火中的两人。

  墨白驻足回首,只见那是一位身材敦实、穿着朴素的妇人。见了她,小竹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柳嬷嬷,过节好~~~”

  这柳家妇人是二人的邻居,当年墨白带小竹进入平城之时,历经丧夫之痛的她,刚刚产下了个遗腹子,取名“阿刚”。柳家大婶身子骨健壮,奶水也足,便经常唤墨白抱小竹来蹭奶。这么一来,她也算小竹半个乳母,所以小竹喊她“柳嬷嬷”,对她极是亲近。

  然而,就在去年,又一场悲剧,降临在这位热心肠的婶子身上。那一天,柳嬷嬷带阿刚回娘家省亲,在路上撞见了吃人的妖怪。那蛊雕一个猛子扎下来,一双利爪扯住睡在嬷嬷背上的小刚子。柳嬷嬷拼了命地去追,可她一个人两条腿,又怎么能追得上那插着翅膀的妖怪?等她追到山里,找到的,只有孩儿的衣衫,上面布满了鲜血与撕裂抓痕……

  从那之后,孤苦伶仃的柳寡妇,终日郁郁寡欢,再没有露出笑脸来。每每见到小竹,她的脸色就会变得惨白:同样是吃自己奶水长大的孩子,小竹越是粉嫩可爱,便越是让她想起自己那被妖怪吞噬的可怜的独生子。小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娃儿,当察觉柳嬷嬷心绪起伏之后,便不再黏着对方,不让对方见了她难受。

  可让二人没想到的是,眼下的柳嬷嬷,却一扫平日的阴郁哀愁,眉眼之间带上了些许笑意,整个人也精神多了。见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小竹也舒了一口气,软声问对方:“柳嬷嬷,你也出来看灯吗?”

  “俺哪有那工夫,俺这不带它出来找大夫么!”柳寡妇口中的“它”,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羊羔,只是右边后腿上绑着根布条,布条上隐隐渗出血迹,看样子,应该是被山野里的陷阱铁夹伤了。柳嬷嬷将小白羊抱在怀中,爱怜地抚摸着它的背脊,柔声道:“俺一见它就喜欢得不得了,总觉得特别亲切。你们看它那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正如柳寡妇所说,小白羊仰起头,用它那双黑亮亮忽闪闪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之人。小竹歪着脑袋,望着它那双仿佛墨玉一般的眸子,她忽觉得心间一暖,好似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那双黑眸,吸进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她吓得向后一缩,忙将脸埋进墨白的颈项,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清朗男声:

  ——莫怕。

  那声音并非近在耳边,而是于她的脑海中响起。不知为何,她直觉地意识到,那是小白羊的声音。小竹偷偷偏过脸来,缓缓睁开因惧怕而紧闭的双眼,小心翼翼地瞥向小白羊。只见它摇了摇尾巴,墨玉般黑亮温润的双眸,正凝望着她:

  ——吾乃白泽,并非恶妖,莫惊莫怕。

  “白……泽……”小竹喃喃自语,小声念诵出那个名字。下一刻,她抬起头来,望向墨白俊秀的侧脸,好奇地问:“师父师父,白泽是什么?”

  墨白未答话,只是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轻轻地冲她“嘘”了一声。收到暗示,小竹立刻不说话了,她疑惑地望着那只乖乖巧巧的小羊羔,又望了望柳嬷嬷。后者好像完全没有听见白泽的心语,只是担忧地望着它裹着绷带的伤腿:

  “白?白啥子呦?不跟你们多聊,俺带它去找大夫瞅瞅,这坏腿子不知能不能瞧好。”

  眼见柳寡妇就要带着白泽离开,墨白笑道:“柳婶,墨白略懂医术,家中也有些草药,能治疗寻常皮肉外伤。若你不嫌弃,就让我为这小白羊瞧瞧罢。”

  柳寡妇自然感谢,墨白当下不再多逛,抱着小竹径直回家。离开繁华绚烂的灯市,三人一路走向城东小巷。墨白与小竹的居所,地方不大,只有两间小小的木屋,陈设极是简单,一如寻常人家,无非是起居卧室与炉灶饭厅罢了。但与众不同的是,这院落是由一排翠竹守卫,而不像别家那样以砖瓦或是篱笆围成一圈。一眼望去,只见碧色茵茵,落雪覆绿竹,别有一翻韵味。

  行入院内,墨白随手将兔儿灯挂在屋边的竹枝上。暖灯烛火,随风轻曳,竹影婆娑,宛若轻舞。跨进屋里,小竹自觉地跳出墨白的怀抱,啪嗒啪嗒地迈着小短腿,跑到桌边掌灯。烛光照亮四壁,也映照出书架上一排排的古籍书卷,与地上散落着的皮球与竹蜻蜓。

  小竹极是乖巧伶俐,她“嘿咻嘿咻”地端来板凳,正要请柳嬷嬷落座,却听墨白笑道:“柳婶,熬药制药,少不得要花上点工夫。要不您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就将小白羊送到您府上。您看如何?”

  此时已过酉时,柳嬷嬷也不便逗留,她将小白羊放在桌边,又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连声道谢后,方才转身离开。小竹将她送出院子,甜甜地道了别,直到对方的身影再也望不见了,这才奔回屋,扑上墨白的大腿,好奇地抬起头,软声问道:

  “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要支开柳嬷嬷?还有还有,白泽到底是什么呀?为什么柳嬷嬷听不见它的话?”

  墨白将小羊抱在膝上,小心地为它解开右后腿上的布条,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他也不去寻什么草药纱布,只是将手覆在创口的上方,朗声念诵一句“气愈之术”,指尖便汇聚了金色光华,点点金光洒落于伤口之上,不过须臾之间,血流止,皮肉生,创口随之痊愈。

  小羊一个箭步跳下墨白的膝盖,撒开蹄子在地上晃了晃,确认伤势痊愈之后,它忽停下了步子,闭上了双眼。下一刻,它周身迸射出耀眼白光,待到光芒散尽,哪里还有羊羔的影子,只立着一位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五官俊朗,眉目如画,额间绘着一点浅金色纹印,肩披纯白皮草,脚蹬一双黑皮靴。他抱起双拳,向墨白微微一揖,朗声道:

  “昆仑白泽,谢过仙君。”

  “不敢当。举手之劳,无须言谢。”墨白亦回了一礼,然后拍了拍小竹的肩膀,轻声道:“丫头,你的问题,就让白泽来答罢。”

  少年欣然答应,他冲小竹微一颔首,道:“吾乃白泽,本长居昆仑山修行,师尊太一真人言明,若求修行有所成,必先踏入红尘历练,除魔正心,方能飞升为仙。”

  “哦,这样啊~~~”小竹拖长了尾音,摇头晃脑地答。她两条小腿跪在椅子上,两只胳膊趴着桌面,好奇地打量着对方。听白泽满口“吾”来“吾”去,有些句子她是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意倒是不难理解:“总之总之,就是你家师父要你到这里来修行,然后你就能像熊猫师父一样,成为仙君了!”

  “不错,”少年白泽轻轻一笑,道,“师尊还特意交代,蜀地山城有一妖物作祟,滥杀无辜,残忍卑鄙,让吾为民除害。吾依言来到此地,察觉山林之中果真妖气冲天。就在吾追寻妖气,打算追寻那孽畜下落之时,忽然听见孩童啼哭之声……”

  “啊!”小竹立马直起身子,她瞪大了眼睛,惊喜道,“有小孩子在山里?会不会是刚子?师父师父,会不会刚子没有死?”

  说着,她伸手去扯墨白的衣角,一边摇晃着他的衣摆,一边狂喜地询问。然而,后者却是垂下眼,他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缓缓地摇了摇头。看见他悲悯无奈的神色,小竹眼里的惊喜与期待,顿时黯淡了下来:“我……我还以为……要是刚子没有被妖怪抓走该有多好,柳嬷嬷也不会伤心难过了……”

  女娃娃悲伤的模样,让白泽的言辞顿了一顿,他忆起了初遇那被称为“柳嬷嬷”的妇人之时,那人哀愁的面目,那一双四处张望搜寻的黑眼里,写满了希冀和祈求,却又一次次因失望而黯淡。原来,她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亲儿。白泽思忖片刻,复又说下去:“当时,吾听见孩童啼哭之声,便前去查看。谁料到是那孽障故作婴啼,将吾引入它布下的毒阵中。当吾察觉气息有异,已是吸入毒气,攻体大损……”

  小竹惊呼一声,不由抱住了师父的臂膀。墨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淡淡一笑,道:“你长居昆仑山,那是个物华天宝、灵气冲霄的仙境,并无恶妖凶兽出没。所以,你不知人间百态、世道险恶,不能洞悉那妖孽的伎俩,也是难免。那蛊雕形如鹰而长角,声如孩啼,口吐毒烟。当年刚子被它掳去,我曾寻至山中搜寻,打算手刃那妖孽。但它极是狡诈奸猾,被吾斩断一翅后,尖啸一声,招来百鸟出林,它趁乱逃走,自此再无踪迹。没想到那妖孽失了飞翅,如今倒玩起了守株待兔的把戏,利用婴啼与毒烟,招引猎物。”

  听他之言,白泽再度抱拳一揖,道:“原来是仙君出手,将妖孽困于山野,庇佑百姓生灵。正如仙君所言,吾资历尚浅,更是缺乏历练,空有一身仙法神力,却仍是着了那妖孽的道儿。好在平生所学并未忘却,最终仍是斩杀了那只蛊雕,幸不辱命。”

  “太好了太好了!”小竹“啪啪啪”地拍起了巴掌,直将两只小手都拍红了。她跳下板凳,奔至白泽的身侧,仰起头笑眯眯地望他:“白泽哥哥你好厉害,一下子就杀了那坏妖怪!”

  墨白颔首笑道:“白泽不愧是昆仑山上灵力最强的神兽。若换做是我,中了那厮的障毒,绝无可能击杀祸首、全身而退。”

  “哇,最强神兽,好好厉害的样子,”小竹惊喜道,不过下一刻,她又歪了脑袋,换上了疑惑的表情,“可是白泽哥哥,你都这么厉害杀死蛊雕了,怎么后来又会成了小白羊,还踩进了猎人叔叔的陷阱里呢?”

  她这一问,让少年白泽的面目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说来惭愧,这一战打得极是狼狈。吾虽取胜,但功体受损,被打回了原型。加之毒气侵脑,恍惚中踩入了埋藏于山林间的捕兽夹,幸被那柳姓妇人救下。”

  小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柳嬷嬷好可怜,她肯定还是很想念刚子,才会不死心,每天都去林子里找他……”

  白泽挑了挑眉。小竹虽未明说其中的前因后果,但从她言语之中,白泽也将这“柳嬷嬷”和“刚子”的遭遇,拼拼凑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垂首默然,思忖了片刻,忽仰首沉声道:“这位柳嬷嬷对吾有救命之恩,吾必将倾尽全力,报答于她。”

  听他这一句,小竹又是拍手叫好:“好啊好啊,我觉着柳嬷嬷可喜欢你了,我好久没有看到柳嬷嬷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白泽知恩图报之言,让小家伙欢天喜地,也让墨白微笑颔首。此时的三人,怎么也料想不到,这出于良善的感恩报答,竟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以凄绝的哀嚎、悲恸的泪珠,写下一曲跌宕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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