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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5章 再见长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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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是皇帝陛下有言在先,十一娘仍然没有耽搁往长安殿问安的时辰,只要能够实现目的,她其实并不在意与太后虚以委蛇下去,仇恨归仇恨,可十一娘从来清醒,相比手刃血仇,她更加迫切的是为冤死的家人讨回公道,她无法容忍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深谙真相的人陆续辞世,如今国史记载,终有一日不再被人质疑,大周裴郑两族,一直背负叛臣之罪饱受斥鄙,所以她并不会为了太后的生死,与贺烨反目成仇,那么又何至于在意暂时的屈膝隐忍?自从新生,九岁入宫,一直到及笄大婚,六年光阴,千余日夜,面对血海深仇强颜欢笑,甚至阿谀奉承,她从来不曾曝露端倪,如今总算进行到最后一步,仅仅只是面对韦太后而已,她大可不必心浮气躁,急于亮剑。

  长安殿,其实她并不陌生。

  韦太后也并不是从未以此作为居所。

  当年德宗驾崩,贺衍继位,她的祖父任中书令时,当然不会允许韦太后占据后朝配殿,裴皇后的时代,韦太后只能住在长安殿,这是历代太后的法定居所,当然不可能荒凉简陋,只是在位置上较次蓬莱殿而已,甚至乃不少后宫女子,梦昧以求的终老居所,又有谁能想到韦海池会不甘长安殿,对蓬莱殿执念甚深?

  更或者说,韦海池孜孜以求的,其实并非后宫主位而已,真正觑觎乃是紫宸殿,如果她有一线希望占据天子寝宫,欲望便不仅仅是限于蓬莱殿了。

  渥丹的祖父,当时便乃韦海池的拦路石,不仅把她限制在长安殿里,甚至“教唆”天子贺衍拒绝后宫干政,祖父也许是洞谙了韦海池的野心,为臣子之忠,不惧与这个蛇蝎妇人对立,但也是为了臣子之忠,从未想过先下手为强,除韦氏,让贺衍背负弑母之罪。

  祖父争取的,不过是贺衍能够明辩是非,结果却落得背负冤屈,但面对族诛的酷刑,他们从容又坦然,他们宁死不违忠耿,可是渥丹不能容忍家人蒙冤,不能纵容始作俑者逍遥法外,她不如父祖那样忠心不二,韦海池是她的婆母,同时也是她的仇人,她在意的人,是生她养她的骨肉至亲,她对既嫁从夫的所谓礼法嗤之以鼻,如果她最终无法达成为家人昭雪这一首要目的,那么她必然会毫不迟疑选择与韦海池同归于尽,而且要让那个女人也尝尝什么叫做痛不欲生,她至少有把握毁掉韦海池这些年苦心经营,这一路行来,真正只剩最后一步了!

  皇后今日并没有盛装华服,穿着甚是素雅。

  仲夏之季,端阳已过,长安殿前碧叶翊翊,清晨一抹旭照,明艳玉基,深深殿堂里,太后已是正襟危座,她记忆中,关于那位沉着大方颇知进退的少女,其实面貌已经渐渐模糊了,她的印象中,柳十一娘固然长相清秀端庄得体,但从来不具让男子神魂颠倒的妖娆风情,当初她便确信,以贺烨之性情,绝对不至于将十一娘爱若珍宝,但十一娘机智聪慧,当然懂得投其所好避其所恶,总能争得几分体面,不至于失去棋子的作用。

  就算太后这时已经洞谙贺烨并非真正纵情声色,但她仍然不信十一娘能够争获帝宠。

  贺烨不是才子,又哪里会在意女人的才华?当年卢太后不喜崔后柔弱娇嗔,德宗却厌弃了名门淑女有若千篇一律的端庄沉静,认为这样的女子大失风情,于男子而言味同嚼蜡,偏爱崔后弱不胜衣楚楚之态,贺烨又哪里会连德宗都不如,为“千篇一律”所动?

  贺烨抬举十一娘,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

  韦太后便格外留心,经过十载,以皇后的名份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女子,那眉眼之间,举止之余,是否具备了她过去不曾在意的风韵,然而她目睹的仍然是个端庄沉着的女子,纵然已经褪尽青涩,容貌气度更比十载之前秀美,分毫不曾显现黯淡,若真婚配一个才子,大约能够琴瑟和谐,但远远称不上倾国倾城之貌,绝色独立之姿。

  这样的认知似乎便让韦太后的心态更加平衡,其实便连她自己,都没有深入剖析过这一心态。

  相比谢莹,韦太后是当真偏爱十一娘的,那是因为谢莹在大病之前,楚楚可怜恍若病西施,大有当年崔后品格,这是韦太后心中一根软刺,故而一直抵触,谢莹“大病之后”,虽说不再多愁善感,却也显得浮浪轻佻,小小年纪,便深谙秋波暗送眉梢含情,类同于任氏姐妹,其实颇让韦太后厌鄙。

  原因无他,韦太后相貌平平,体格健硕,既无法效仿西施,浮浪起来也无甚吸引力,反而还会贻笑大方,所以她才喜欢十一娘的端庄沉稳,肃穆静恭。

  说穿了,太后是妒嫉他人貌美,尤其妒嫉红颜祸水们能够争得男人的死心踏地。

  太后愿意相信十一娘是“味同嚼蜡”,十一娘当然不会在太后面前展示妩媚,当年她还是渥丹时,便被母亲叮嘱过太后有此心病,让她千万小心,谨记贤惠贞静,万万不可浮浪轻佻——这也是因为裴母深知渥丹,虽说在长辈面前多数时候都能保持恭肃,一但熟谙了,实际相当跳脱,豆蔻之龄时,因十一郎偶得一套春宫图,这姐弟俩居然拿去莹阳真人跟前献宝,津津乐道那画师之笔的细致入微,居然又得到莹阳真人认同,渥丹得意忘形,竟然在家临摩,被母亲察觉,惊吓得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卷付之一炬,并施严厉斥责,姐弟两虽不敢忤逆争辩,私下依然我行我素。

  韦太后可不是莹阳真人,裴母当年是担心渥丹触忌。

  当年的渥丹,虽然未经劫难,却也懂得好歹,她并不认为韦太后这个婆母是性情中人,在太后面前从来循规蹈矩,但婆媳之间仍然无法避免产生嫌隙,甚至还不仅仅是因为渥丹的祖父阻止后宫干政,不知太后心病的人是贺衍,从他毫不掩饰对渥丹的执迷,便让韦太后心生不喜。

  可那时的渥丹仍然是单纯的,并没预料见若隐若现的嫌隙会让韦太后心生忌恨。

  这场战争在韦太后一方早已揭幕,可渥丹却天真的以为只要循规蹈矩就能避免,所以她输了,毫无还手之力,成为十一娘之后,其实偶尔她也假设过,如果当初,她没有那么快放弃,是否还有机会东山再起,或许便根本不需要重生了。

  可是她临死之前,甚至不确定幕后真凶,当年的她甚至不屑于求证,因为是贺衍先给了她希望,后来又让她绝望,是贺衍的圣旨,断送了她的人生,葬送了一切,是否因为如此,当她在柳十一娘体内重生,再也不愿相信帝王之诺,不愿相信宫廷之内,仍存温情?

  此时此刻,座上座下,不管两人脑子里须臾之间转过多少盘算,并不妨碍座上之人感慨泪目,座下之人愧疚拜地,座上喊免,座下哽咽,到底还是太后亲自下座扶起皇后,一应免去多少过场,转入内堂,坐得更近了,适才言归正题。

  当仍是韦太后好番先做态,阻止下柳皇后多少急辩解:“伊伊不用再解释,我便是信不过旁人,也万万不会疑你背逆不孝,当年我确然不放心贺烨,他生母义烈皇后,德宗帝在世时,便授意父兄广结党羽,贺烨乃嫡子,虽说当年稚幼无知,立嫡却乃纲常,然崔牧一门,俨然意图专擅朝权,德宗帝因忌母强子弱外戚专权,故终决立长,可纵是君帝已有圣断,崔后却仍不死居心,德宗帝崩前,令我送崔后鸩酒,虽昭告于世义烈皇后乃自殉,纵然民众皆无质疑,可在宫城之内,殿闱之内,仍有不少宫人宦侍,谙知崔后是被赐死。”

  这一番说辞,倒并非太后杜撰,小崔后的确是被德宗帝赐死,如果忽视贺烨的外祖父与舅舅也即崔牧父子,正是因为当年的义川郡王、穆宗帝贺洱生父贺珅的怂恿,方才急着广结党羽,又正是因为韦海池不断挑衅,导致在储位争夺战中落败的小崔后公然斥责德宗不顾纲常,韦海池竭尽努力在枕边进言,担忧崔后若在长安殿,被贺衍尊为嫡母,有孝道为限,仍不能避免崔后干涉帝权,甚至可能暗害天子,终于才把崔后送上黄泉路——如果忽视这些手段,韦海池还真是清白无辜。

  而就算小崔后败死,韦海池又何尝愿意放过贺烨及其母族?若非后来外界滋生谣言直指贺衍弑母有篡位之嫌,更兼宗正卿以德宗临终之托加以警告,贺衍不愿残害手足多行庇护,贺烨只怕早便被韦海池斩草除根,但韦海池仍然没有放过崔牧,甚至一度企图陷害崔政,裴郑二族遇害,韦海池擅专朝权,迫不及待意图毒杀贺烨,因江迂通风报讯,贺烨决定行险,明知而以身试毒,也多得韦海池那时仍有顾忌,只用慢性之毒,贺烨才没有暴毙夭折,他于寒冬之季偷浸冰池,以高热为由惊动贺衍亲自督促医官诊治,这才揭曝了韦海池的奸计,使贺衍越发警惕,就此与贺烨同吃同住,让韦海池不得不投鼠忌器,贺烨虽说有惊无险渡过一场死劫,但那慢性之毒仍然在他体内留下了症患,直到今日,他的味觉异于常人,可这一机密,甚至不敢告诉贺衍。

  这种种阴谋,多少生死攸关的较量,韦太后这时当然不会向十一娘合盘托出,她强调的是她的处境艰难,以及江迂这个奸歹小人的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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