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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3章 故人相见,仇敌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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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长安城的“奸细”除了洛阳阮家,还有直接以剑南道富商名义取得文牒的陈家子弟,这一批人,当然不负责联络诸贵,但个个武艺高强,他们的任务是配合晋王妃行动,以及暗中护卫晋王妃的安全,不过艾绿当然不是跟随陈郎君进入长安城。

  当初十一娘并没预料央金公主会刁难谢莹,正好就需要剑器舞堪比公孙大娘的人物,未卜先知到了预先替艾绿编造假身份,脱离商队,孤身进入长安“寻亲”的地步,这一想法,起源于攀交成功刘氏之后,原本想让她牵针引线,进一步攀附长平公主时,忽然却听刘氏提起剑器舞以及扈氏。

  十一娘便暗忖,一定是因为她提到谢莹,触动了刘氏的心思,但谢莹这时大约没有那多闲睱寻欢作乐,寻找剑器舞者,应当不是谢莹本人。

  也不会是阿史那奇桑,此人野心勃勃图谋突厥称霸天下,目的远远没有达成,怎会就此沉湎声色歌舞?而大明宫里,眼下足以让谢莹废心“侍奉”者,也只剩下一位央金公主。

  情势紧急,十一娘此时并不想过多分心这两个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但刘氏看似无心的一句询问,却让她意识到了一个契机,那便是可以让艾绿混入宫廷,必要之时,掳获谢莹,为日后夺回长安增加一分胜算。

  但十一娘现在是借用阮二娘的身份,洛阳阮家万万不可引起谢莹丝毫戒备,所以艾绿不能由她直接举荐,只能采取如此迂回的方式。

  艾绿起初是经过乔装,与十一娘入城,此时以真面示人倒不怕被人识破,但若谢莹追察过所文牒,就会露出破绽来——长安城解禁,纵然孤身入城借口寻亲,经过盘察后或许不会受到阻止,然而事实上现今却并没有避难者回迁,除了以财利为重的商贾外,纵然真有民众抑或士人心动,愿意投奔京都突厥治下,大多也还持着观望态度,局势并未明朗时,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来,谢莹轻易就能察明艾绿并无验交过所,来历可疑。

  也只能是请陈家配合,商队入城随从甚多,守卫不可能逐一盘问护勇,至多是依据文牒点察人数,粗略团貌便获通行,只要陈家主事者一口咬定,谢莹便没有办法追察艾绿是否随行之一。

  至于陈郎君伪造过所,只要艾绿未被证明乃“奸细”,这实在称不上什么罪不可恕,艾绿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剑舞虽引人称赞,却并不代表武艺高强,这就正如大周不少自诩剑术了得的贵胄子弟,其实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又兼艾绿入城之前,不可能有人想到央金公主的突发奇想,安插这么一个“奸细”入城能有什么作用?

  巧合归巧合,只要谢莹无法察出破绽,应当也会相信的确就是巧合而已。

  不过这样一来,当然会导致剑南陈家引起谢莹关注,行动需要更加小心,不过十一娘权衡利弊,最终还是依计而行。

  当然,在刘氏“路遇”艾绿之前,十一娘的人手已经打探清楚西城被吐蕃人残害的平民之中,有一卫氏,乃同州人士,与夫君受雇于一户商贾,卫氏的夫君在守城时便不幸罹难,卫氏被吐蕃兵勇奸暴,悲愤不已,触壁而亡。

  至于卫氏是否孤女,有无家人等等情况,十一娘当然不可能打探清楚,同样,谢莹也没法察明。

  因为同州在潼关之内,潼关未破,同州眼下并非突厥势力所及。为防谢莹察证,女扮男装的艾绿确实寻至卫氏在长安的居外,向邻里以及东家打听“姐姐”去向,邻里均不知卫氏娘家情况,那东家也没质疑艾绿编造的身世,说明这套说法不怕拆穿,经得住谢莹盘察。

  而谢莹,的确也无意追究剑南陈家伪造过所之事,她只是微挑眉梢:“你乃扈从陈家入京,难道守卫就没有堪破你乃女儿身?”

  “的确未有人识破草民。”艾绿答道:“今日草民在西市卖艺,筹备路资,便连刘夫人,亦未识破草民乃女子。”

  刘氏颔首道:“贵主是不曾见她男装扮相,的确能够以假乱真,妾身是看她身手不凡,心中一动,询问剑术师从何人,家中有无姐妹也会剑器舞,又说若能举荐女子于酒宴上一舞,以重金为酬,她为此利诱,方才坦诚自己就是女子,当年受养父教导,正好习得剑器舞,并靠着剑器舞,在晋阳等地还闯下一番名号,赚得不少积蓄,因养父上了年纪,难免病痛,这才回祖籍,买了宅居,只父女两人都不擅稼穑,她仍以卖艺作为生计。”

  谢莹又问:“晋阳城之繁华,直追洛阳,你父女二人为何不在晋阳安定下来?”

  “当时燕赵失守,晋朔岌岌可危,家父担心为战乱所殃,方才避走,后虽听闻晋朔推行新政,普惠百姓,然而草民父女并非太原籍贯,家父离乡多年,眼看逐渐老迈,愿望乃落叶归根,是以方才回到原籍。”

  “你既与陈郎君交好,他乃富商子弟,又怎需得着你当街卖艺筹备路资?”

  “陈郎仗义,草民已经蒙受不少恩惠,实在无颜再贪图利好,草民虽说卑贱,随家父游历南北,却也明白处世之道,受人恩惠固然应当涌泉相报,也得适可而止,草民既无力为报,当然不能贪受更多益助。”

  谢莹笑道:“你倒是好骨气。”

  忖度一阵,又再试探道:“我也不瞒你,之所以将你盘问得这般细致,乃因央金公主所需,要向民众召募擅长剑器舞之宫人,今日我观你一舞,确然更比宫中那些伎人精妙,你若愿意入宫,将来为央金公主喜爱,何愁无依无靠?”

  艾绿毫不犹豫便拒绝:“能得贵主赏识,本为草民之幸,然则,草民长姐为吐蕃蛮兵迫害逼死,草民不能为长姐亲人报仇血恨,已为憾愧,若屈膝服侍敌族,岂非更加忝颜无耻?还望贵主宽容,宽恕草民抗令不遵。”说完重重叩首,意态十分绝决。

  刘氏正要劝说,却被谢莹阻止,悠然道:“罢了,我也不想强人所难,阿若,便赏她今日献技所得吧,咱们也不能让这位艾小娘子白忙一场,又还耽搁了人家半日生计。”

  刘氏会意,答应下来,自然明白许诺的重金是不能兑现的,顶多赏个两、三百钱,远远不够长途跋涉所需。

  艾绿当然没有表现出失望的神色,反而如释重负,得了示意,再经拜辞,头也不回便离开。

  谢莹方才对刘氏说道:“这女子言行虽无破绽,但她所说,不经证实到底不能安心,我也得看看她,明日是否还会继续卖艺,接下来又会与哪些人来往。”

  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出西北角这扇月亮门,落后两步的刘氏眼见“阮二娘”竟候在一旁,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你们阮家那些胭脂水粉,可曾受到认可?”

  谢莹这才斜着眼角,扫了一扫刘氏不动声色引荐这位,当然认不出是故人,听她应道:“看在夫人颜面上,贵人们才听得进妾身聒躁,敝店所产香脂,虽说品质较胜市面常见,在贵人们眼中,自不算稀罕,竞相捧场,这都是因为夫人引荐之故,妾身怎敢沾沾自喜。”

  刘氏便笑道:“你也别谦虚,阮家香脂,我用着也还趁心,这才不怕将你引荐给她们。”又请谢莹:“贵主今日既出宫游玩,难得一日清闲,莫如再逗留一阵,这处游苑虽远远比不上宫苑华美,二娘为筹办这场宴席,却耗废了不少心力,转角便有一处台阁,可观远景,高处还更清爽,正好小坐,二娘准备一道甜点,虽不算什么珍罕饮食,这时势,只怕宫里也不常备,贵主尝尝鲜也好。”

  谢莹笑道:“阿若只管故弄玄虚,当我猜不出来,这时季,应当便是荔枝吧。”

  “贵主料事如神。”刘氏赶忙奉承。

  谢莹又再溜了一眼十一娘:“荔枝除岭南之外,唯剑南尚有栽植,如今这两处都还归周廷治管,也只有你们这些商家尚能贩运,宫廷里的确不及备用。”

  说着话已经拐弯,见那台阁在望,谢莹也没有否驳刘氏的建议,抬脚便往台阁走去,听十一娘答道:“岭南路远,这百来斤荔枝确是从剑南道贩运,妾身有意上献贵主,并不敢更多动用,只妾身卑贱,若不得刘夫人引荐,便是想要供奉,也难得贵主垂青。”

  十一娘容貌虽经伪装,却并没有学会苗冬生的技能,嗓音无法改变,好在是她与谢莹近十载不见,相比当年及笄之岁,声嗓自然大有不同,仅凭嗓音,谢莹又怎能将面前谄媚市侩的商家妇与堂堂晋王妃联系起来?听她说话尚还中听,无非多打量了几眼,待落座之后,由得十一娘捧呈一碗浇了羊乳的鲜荔枝,自有宫人验毒,确定这食物没有蹊跷,方才盛出一枚,连青瓷勺一起由勾画着牡丹纹卉的青瓷碟托着,跪着递予谢莹。

  尝了一粒鲜荔枝,谢莹虽觉可口,自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大快朵颐,只微微颔首道:“也还罢了,虽非稀罕,突厥众将士却并未品尝过这类新鲜果品,用作赏赐未尝不可,二娘遣人送去京兆尹便罢,留下两筐来,我带回宫去也让央金品尝品尝。”

  十一娘连忙应诺,又再讨好道:“妾身自入长安,便听闻京都百姓交口称颂贵主仁德,敬拜有若佛祖,今日得见贵主尊容,实乃三生有幸,还望贵主许可,容妾身大礼相拜,可不比礼佛更受福泽?”

  这话把谢莹逗乐了,挑眉道:“京都百姓不恨我也就罢了,哪里还会如此敬仰,二娘如此阿谀,也太过火了些。”

  “吐蕃部将杀烧劫掠,若非贵主劝谏汗王,百姓哪得安定,又怎会对贵主心怀怨恨呢?百姓们可都心知肚明,央金公主来自吐蕃,必定会包庇族人,多亏贵主更得汗王敬重,才能使凶徒遭受国法重惩,汉家臣民得到庇护,万千百姓,无不感怀贵主有若菩萨显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谢莹“卟”地一声笑了出来,对刘氏说道:“我才在叹惜,央金任性折腾得我不安生,世人却都以为我才更得汗王看重。”

  却是极为欢喜“阮二娘”这番奉承,也不再多说政事,笑着道:“二娘商铺里既有好脂粉,让这么多官眷赞不绝口,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若真合用,将来后宫所需,便指定阮家供奉,也不枉你耗废这许多心思,搜肠刮肚讨好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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