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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开局 第六章 白衣踏桥,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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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山,秦州滚龙江畔一座不大不小可有可无的山丘,此山往上追溯五百年甚至连名字也无迹可寻。

  传说五百年前,大兆开国君主曾在此处得一仙人点拨定鼎天下,启山的“启”字才由此得来,只是此事的真伪如今已是无迹可寻,倒是真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百年以来,无论山外何等变换,启山却只有青树翠蔓、山肴野蔌、蜿蜒溪流、各色虫鸣,偶有砍柴樵夫和路过行人,却始终无人久居。

  静,也自然。

  启山山腰间有一片竹林,四季常青。两年前,有一老一小一仆三人在此就地取材结庐而居,今日,又有舅侄二人和一个山下的泥孩子“相依为命”来做邻居,这座山才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转眼间,滚龙江一战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可这稀里糊涂死里逃生,再睁眼便睡在别人家里的花凤举和晏龙雨二人,却是一直摸不着头脑:那仙人既然肯出面救下他们,可为何救了他们之后却不见了其踪影,难道这仙人也像那未出闺阁的小娘子一样,怕见生人?

  花凤举之所以能死里逃生,除了其自身宗师修为的气机加持外,更是多亏了秦姓老儒生的草药调理和其身边那个老仆人的真气灌输。

  经此一事,花凤举也付出了代价——右手再也握不了剑了。

  花凤举曾笑言,“黄老匹夫再怎么不堪,毕竟也是个宗师,没什么可惜的,大不了左手握剑罢了。”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死里逃生,对他这样一个武学天才而言,便意味着境界大跌、心境尽毁、永无登上武道仙人的可能。任谁不心凉呀!

  只是眼前,加上替燕十六收的那个徒弟燕归,大小三张嘴白吃白喝人家几个月,不知好歹的大侄儿还嫌没有肉,花凤举就算是脸皮厚如城墙,那也该透点风了。

  整日里看着自家这位一有空便带着燕归趴在别人家鸡圈旁边指指点点图谋不轨的小外甥,西蜀凤绝除了无语还有无奈。

  自己带来的祸害,自己惯着呗!如今外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花凤举的当务之急便是先建个住处,赶紧把这个姐姐生的随他爹的“自来熟”请回来。

  总不能一直占着人家老仆的偏房不是?

  ——这天清晨,大雾渐稀。

  三个月以来,大桓帝师秦若阳只要不下山,每日都会早早叫醒晏龙雨和独孤浩荡这两个稚童,在其主屋给二人教授学问。

  但每隔一旬这位老儒生便会独自下山,离开四五天。

  昨日孩子们口中的秦先生下山去了,晏龙雨和独孤浩荡这两个早已熟悉彼此的孩子今天难得能睡到自然醒。

  从小苦惯了的“泥孩子”燕归每日都会早早起来,上山捡完一捆柴后,自觉地在竹屋篱笆院外练习凤绝大人替师傅传授给他的基础抽剑术。

  花凤举和照顾秦先生起居的老仆今日也早早上山去了,二人准备物色几根适合做地桩的粗壮木头。

  老仆姓贺,其真名不得而知,是个面冷心善的人。

  老贺身型高大腰板挺直,腊黄瘦削的脸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看得出来年轻时或许很英俊。他虽然话不多,但平日里对几个孩子却是极好,无事时总喜欢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嬉笑打闹。

  老仆会武,给花凤举灌输过真气,能运转体内真气者至少也在宗师以上,只是花凤举却始终摸不透其真正境界修为。

  在知道了这三人的来历之后,花凤举也就对此不再深究了,只当老仆是独孤王室豢养的忠仆死士。

  主屋里,晏龙雨和独孤浩荡两个名字不俗的孩子同榻而睡。

  睡到自然醒的独孤浩荡先睁开了眼睛,他推开了某人的一只脚,坐起身后又不忘给在榻上摆了一个“大”字把自己挤在角落里的晏龙雨屁股上来一巴掌。

  被拍醒的晏龙雨撅起了屁股,揉着脑袋哈欠不断。他不去管身边的独孤,起身将头探出窗外,稚嫩慵懒地朝院子里开腔道:“贺爷爷,孙儿饿了,饭好了没!”

  一旁的独孤浩荡早就习惯了这个一睁眼便想着吃的“活宝”,只是微微抬起了他那精致的下巴,看着背对自己的晏龙雨冷冷道:“先生说你是再世活饕,不错!中肯!老贺和你那凤叔上山去了,桌上留着饭,不伺候了。”

  晏龙雨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在窗前用手撑住下巴,学着秦先生的的语气摇头道:“独孤,今日山间可有清飚振乎乔木乎?”

  “想飞纸鸳便直说,先生可不喜欢卖弄学问。”独孤浩荡天生孤僻,冷淡地几乎不像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但却像极了他那个寄情诗文的父亲。

  晏龙雨撇了撇嘴,转身下榻,“独孤,你这么无趣,会没朋友。”

  “你有喽!”独孤浩荡反问道。

  …………

  竹屋小院的篱笆外有一座老仆人新建的竹桥,山上溪水自其下流过,桥头有一株弯腰的老槐树,两岸空旷正适合放纸鸢。

  两个孩子一个冷着脸提线只顾往前走,一个嬉皮笑脸托着纸鸢在后面追,憨态可掬。

  独孤浩荡平静道:“今日无风,你确定能飞。”

  晏龙雨气喘道:“先生说过,我心自然,清风自来。”

  独孤浩荡眯眼道:“先生说的,是这意思?”

  晏龙雨撇嘴道:“不是吗?你早课绝对没有好好听!先生,额,特意教咱放纸鸢的。”

  独孤浩荡微微皱眉点了点头。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两人桥头桥尾来回跑,可这纸鸢却始终连一丈高都飞不出。

  “你心,还自然吗?”

  已是满头大汗的晏龙雨一屁股坐在桥上,大口喘着粗气,“这纸鸢,怎么比凤叔还不靠谱,要不咱把它拆了吧!”

  独孤浩荡靠着老槐,再次皱了皱浓密精致的眉头,有些语塞:世上还有比你晏龙雨更不靠谱的人?这山上但凡有个活物,本殿下都懒得理你。

  心里这样想着,只是看着眼前的同龄人,独孤浩荡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

  这山里有你在,其实也不错。

  “独孤,你笑了。”

  “闭嘴!”

  比两个孩子大三岁的燕归短剑不离身,正双手托腮倚在篱笆上,看着不远处老槐下那两个天真的稚童斗嘴。

  怅然间,燕归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袭白衣。这人他隐约记得,两大宗门拦江之日,他也曾在滚龙江一处树后默默地看着,就曾远远看到一袭白衣出手救人。

  老槐树沙沙作响,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坐在竹桥上的晏龙雨手中纸鸢脱手缓缓飞上了天空。

  独孤浩荡心头一紧,却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晏龙雨身后渐渐靠近的那袭白衣,这是一个自秦先生带他来到这里以来,从未见到过的模糊面庞。

  晏龙雨后知后觉的猛然转头,吓了一跳,他抬起屁股尴尬地站了起来,看向白衣一脸羞涩。

  这位白衣天人的脸上就像是时刻蒙着一层无形白纱一般,虽然两个孩子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在心中莫名却涌起了一股温暖和煦,如沐春风的感觉。

  走近的白衣天人竟从袖中掏出了个巴掌大的憨态可掬的小黄狗,他将其递给了身前的晏龙雨,温声道:“这小生灵与你们有缘,便送与你们了。”

  独孤浩荡有些意外,刚才还在心里想着要来一个活物,这就送上门来了?

  晏龙雨俏皮傻笑着一把抱过了小狗,跑到了独孤身边将狗塞在他怀里,憨憨地问道:“大叔,你是来蹭饭的吧!”

  独孤浩荡抚摸着黄狗,冷笑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只知道吃?”

  白衣看着两个孩子,苦笑道:“难得一双完璧,龙雨浩荡,不错,这一世的天下,倒是有点看头。”

  两个孩子歪着脑袋只感觉眼前这个自言自语的人很奇怪,随即交头接耳了起来:

  “独孤,这大叔说起话来怎么比秦先生还奇怪。”

  “你又懂了!”

  “他一定是想蹭饭,只是不好意思说。”

  …………

  被两人无视的白衣天人有些许尴尬,干脆直接弯起腰开门见山道:“孩子们,启山山顶有一峰一泉,唤作观云峰、洗心泉,我一个人便住在那里,不知可否邀你们二位每月朔日前后来和我玩玩?”

  两个孩子根本不把白衣放在眼里。

  “哎,他又在说什么?”

  “这大叔要骗你去他家,千万别去!”

  这个不知来历的启山白衣天人,此时已经完全被两个孩子当成了一个蹭吃蹭喝还骗小孩的坏人。

  天人扶额叹息,无可奈何:还是等你们家大人回来吧!

  时至巳时。

  花凤举和仆人老贺终于下山而归。两人一到桥边便看到了那面庞朦胧的一袭白衣盘腿坐在桥头,纤尘不染。弯腰老槐树下三个孩子一条黄狗并排蹲坐,窃窃私语看向白衣。

  花凤举渐渐停步有些迟疑,他好像记得这张面孔,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随即挑眉问道:“你是何人?”

  白衣天人看了看眼前这个似乎比那几个孩子还不靠谱的年轻剑客,抖了抖袖子,尴尬笑道:“我便是你们口中的仙人啊!”

  “是吗?我不信!”花凤举质疑道。

  “凤叔,这人他说救过咱们,我不记得了,我猜他是饿糊涂了!要不咱给他点吃的,还怪可怜的。”

  花凤举假笑着看向自己的好外甥,对着眼前年轻仙人点头道:“兄台你来这里目的为何?要说你是什么仙人?我确实不信!”

  白衣顿时无语,她此刻有一种想说一句“你爱信不信”然后拂袖离去的冲动。

  真是有其舅必有其侄呀!

  飘然出尘的白衣仙人不想再白费口舌了,他从胸口吐出了一口闷气,随即正色,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卷无字书,在众人注视之下缓缓展开。

  书卷中绽放出缕缕白光,光芒几乎蔽日。

  在场的所有人心头一颤,竟在一瞬间陷入了一个无声的白色幻境之中,每个人的眼前都变得空无一物。

  渐渐地,一幅图景缓缓展开,接着滚龙江畔拦江一战的经过映入了每个人的眼帘之中。他们看到了老天师拦路,看到了滚龙江冰层寸裂,看到了白鹿出青崖……

  如揽全局,高坐云端,玄妙莫测。

  竹桥边,等到众人再次反应过来,眼前重归自然、听到山间虫鸣如梦初醒时,那原本坐在竹桥上的白衣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空中,一句话悠然传入众人耳中,“自今日起往后十五年之内你等需常住此处,每次只可出山七日以内,不可出郡,我自会保你们安然无恙。”

  “切记,每月朔日前后送这两个孩子来启山山顶,不必寻我,我自知晓。”

  花凤举显然还没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只是双眼出神地望向天空,心存疑虑。

  天人再次隔空传音,“你是想问,为何你们会来这里?要待十五年?”

  “我不寻人,自有人来找我,秦若阳,晏临霄二人年轻时都曾阴差阳错来到过这里,与我有些约定,这便是天命天选,你们,便是这天选之人,可知否。”

  花凤举赶忙“懂事”般点了点头。

  贺姓老仆此刻也是同样的表情,大为震惊,这绝不是世间之人可有的修为!

  晏龙雨不在意什么仙人神通,什么天人天选,只是面向天空,带着哭腔突然大吼道:“你若真是仙人,便,便告诉我,我爹娘,真的死了吗?”

  孩子终究还只是孩子。

  许久,天空中只传来四字,“一真一假!”

  之后,任众人再怎么向天发问,也没有声音再次传来了。

  听到回答的晏龙雨默默攥紧了拳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独孤浩荡,燕归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言。

  花凤举也不由得一脸怅然地听着侄儿的哭声,想起了自己那个姐姐。

  ——启山虽是一座小山,可观云峰峰顶却是云遮雾绕,神秘莫测。

  白衣天人独坐峰前,俯视凡间,只是一头乌黑青丝之中已经隐约参杂了些许白发。其身边蒸腾起一圈白色气韵,衣袂飘飘神采非凡,嘴中似有所言:

  “麻烦,问这么多,岂知我施展神通需要耗费阳寿啊!唉,我这一世可不想再草草了事了!”

  “世人挤破头妄想登天,而我却独独贪恋这人间,怪哉,怪哉。哈哈哈哈,这人间,待不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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