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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皇帝熔金钟 琦善被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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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三口无价大金钟,被咸丰皇帝顷刻化成金帑。

  授命花沙纳为钦差大臣督办军务,非是花沙纳谋略过人,而是因为他会打长拳。

  太平天国一路横扫,直把个大清国最高统治者扫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恨不能自己把自己干掉。

  琦善到了长沙,不做收复武昌的任何打算,却把目光对准了自己的仇家曾国藩。

  (正文)咸丰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这个日子曾国藩一生都不会忘记。因为就在一天,他赶到了白杨坪家中母亲的灵前;而这一天,也是大清国的咸丰皇帝到死都不能忘记的日子。

  这一天的早朝,户部侍郎肃顺第一个上折奏事称:到今天为止,户部的库存银数为零。

  用兵耗饷,只出不进,户部库存银数为零是早晚的事,咸丰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肃顺的这个折子,像一条闷棍,把年轻的皇上打晕了。

  兵部尚书王广荫原本袖着一个湖南巡抚张亮基请调军兵助守、请拨银子助饷的折子,一见皇上的脸色,吓得没敢往上递。

  此时,军机大臣共有四位,他们分别是:体仁阁大学士祁寯澡、兵部右侍郎彭蕴章,以及穆荫、杜翰二人。实际掌权的却是咸丰帝的师傅,时任协办大学士管理户部的杜受田。

  别看杜受田此时并不是军机大臣,但因仗着教过皇帝《四书》《五经》,权力竟然比军机大臣还大,几乎就是道光年间的穆彰阿:权倾朝野、春风得意。咸丰帝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杜受田这时偏偏正因病在京师的府上养疾。

  说起来,杜受田这病得的有些窝曩。那还是随咸丰皇帝到承德木兰秋狝的时候,他仗着有些圣恩,便带着人到湖边划舟子玩耍。管舟子的管事知道,此时的杜中堂已非从前的杜受田可比。一见杜中堂来到,他便把身边最出色的两名歌女挑将出来,专供中堂大人在舟子上差遣。两名歌女是玩惯了的人,一个上来就往老杜的怀里钻,一个上来就揪杜受田的白胡子。直把个年迈的杜中堂喜得是心花怒放,浑身竟然在一瞬间,长出了无数的力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荒唐岁月。

  舟子原本就不甚大,两边的护拦又很低,三个人在上面一搬跟头,舟子便倾斜起来。

  杜受田这时正摇晃着来扑丰满些的女子。那女子虽腿粗胸丰,脚法却极其灵活。杜受田张开大手,忘了年纪,只管往前一扑。那女子先还不动,等老杜到了胸前,却猛一闪身,杜受田就一下子跃过舟帮扎进水里。两个人急来抢救,只是抢着老杜的一支朝靴,便急让掌舟的人来救。

  两个掌舟子的人不敢怠慢,跟着也扎进水里,很快便把杜受田抱到岸上。

  湖水虽不是很凉,但杜受田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上岸之后先是大模大样地打上两个嚏喷,接着还说了句:“倒让老夫洗了个冷水澡”这样的笑话。哪知回去的当晚就开始发烧,烧得乱说胡话,慌得随侍的人马上去禀告皇上。

  咸丰皇帝急传随行的太医去看视。

  太医到后,把了一回脉,开了一剂药,便去禀告皇上,说杜中堂着了些凉气,无大碍。咸丰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哪知秋狝结束,咸丰率文武百官回京师时,杜受田已是病到不能下床,只能由人抬着一步步地走。一路的颠簸,一路的劳顿,杜受田到了京师府里,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咸丰闻报,无奈之下,只好让御药房单捡了两棵小些的长白山人参,着人送给自已的师傅。期望能救回自己师傅的命。

  人参送走,咸丰以为万事大吉,很快又和兰贵人会在一处。吃酒观舞,下棋谈天,早把师傅忘到了脑后。

  兰贵人是咸丰二年初,刚刚被选进宫里的秀女。本是安徽徽宁池广太道惠徵的女儿。惠徵,满州正黄旗人,叶赫那拉氏。道光三十年,惠徵在任上染疾故去,兰贵人当时还不是贵人,随母回籍盛京定居。惠徵是旗人里出了名的丑八怪,长着个吃八方的大嘴,上面却安了个小小的蒜头鼻子。眼珠子又黄,眉毛是稀稀的,头发偏偏生下来是一卷卷的,皮肤又黑有燥,颇有夷人的风度。据传闻,惠徵的母亲一次去江边看俄夷挂鱼,后就生了惠徵。惠府的人一直怀疑这惠徵不是满州人的种。但非常奇怪的是,兰贵人却是个极标致的人。选进宫时虽只有十六岁,却已会拿眼睛勾人,风情万种。咸丰一见之下登时被迷倒,不久即晋封兰贵人。

  兰贵人不独人长得美,还识得汉文,会讲汉话,这更让咸丰感到新奇。偏偏这兰贵人又是个女人中的胆大者,别人不敢用的手段他敢用,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别人见了皇上,无一不是老老实实地皇上要怎样便怎样,没人敢吭声。独兰贵人不仅敢大声*,还把一张樱桃小口在皇上身上乱咬。最让咸丰销魂的还有兰贵人的嘴功。兰贵人的这张嘴,能把年轻的皇上弄得魂飞魄散,赛过神仙。这些都是其她女子所无而兰贵人独有的。

  大清的祖宗家法是很严的。皇子们从小灌输的也都是圣人所讲的如何节欲、如何治国、如何治军、如何治吏的思想。

  咸丰和皇后及其她女子在一起时,祖宗的家法他总不敢违。独独一见兰贵人,不仅使他记不起祖宗的家法,还能让他忘了自已是大清国高高在上的皇上。

  兰贵人未进宫前,杜受田染疾,咸丰是必到榻前探视。兰贵人进宫后,咸丰不仅三五日便要辍朝,而且再未出现在杜师傅的榻前。

  当日早朝下来,咸丰回到后宫是连连地叹气,愁肠百结。什么折子也不想批,什么话也不想说,而且破天荒没有传兰贵人过来。

  一个当值的小太监因为走路重些,咸丰便让人将他的腿打断。太监们吓得恨不能用手代替脚来走路,这样总归能轻些。

  当晚,咸丰把肃顺传来,想让肃顺发挥些聪明才智,搞些银子出来。

  杜受田告假养疾以来,肃顺在咸丰帝心目中的地位空前提高,圣恩出奇得好。不管咸丰碰到多么棘手的事情,肃顺总能替他想出解决的办法。

  肃顺一进来先给皇上请安。

  咸丰愁苦着脸,随便摆了摆手,便道:“肃顺哪,难道银库真就再找不出一两银子了?——你如何拖到现在才上奏?”

  肃顺回答:“回皇上话,臣随皇上到承德木兰秋狝这一趟,共用银三百二十万两。皇上在承德期间,户部共往湖广、福建、安徽等地拨军饷六百万两。皇上从承德起驾时,银库仅有库银不足二十万两。这笔银子是各省交上来的捐输。”

  咸丰用心算了算,问:“肃顺哪,朕见藏经阁里有三口大钟,上面铸着些经文。你偷偷地替朕查一查,看看这三口钟是用什么做的?说是黄金所铸,朕却有些怀疑。”

  肃顺答应一声退出。

  咸丰在书房内走动了两步,忽然又传兵部尚书王广荫进见。

  咸丰一见王广荫,劈头便问:“王广荫哪,官兵剿匪怎么样了?——今天怎么没折子?”

  王广荫回答:“回皇上话,长毛由长沙撤围后,又退回武昌。长毛在长江沿岸已占据城郭多处。臣上日收到赛中堂和湖南巡抚衙门的奏报,称贼匪正在武昌日夜练兵,有二进长沙之势。金陵战场的匪势也甚猖獗,昨儿又增加了三万匪兵,和春一日给兵部上了两个奏报。兵部现在是日夜有人值事,等着和春的第三个奏报。和春因为缺饷少兵,打得挺苦,金陵护城河水已变成了红色。”

  咸丰急问:“和春已经有了八千兵了,比长沙多了一倍!常大淳两千人守武昌,还守了二十几日呢,这个和春!福建和安徽怎么样?”

  王广荫低着头答:“回皇上话,安徽已经发现了大股的长毛。福建的情况也不甚好。”

  咸丰不容王广荫把话说完,便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王广荫诺诺地退出。

  咸丰在书案前呆坐了坐,猛然冲外面喊一声:“小顺子!”

  一个身材适中白胖机灵的小太监应声走进来,甩了甩马蹄袖,请了个安。

  咸丰站起身,长叹一口气道:“小顺子,你陪着朕再去祖宗面前抽个签吧。”

  两个人乘着夜色来到紫禁城里的太庙,这里供着大清道光以上的所有皇帝的灵位。

  咸丰一个人走进神坛,先到每个灵位前都祭拜了一番,爬起身后,这才在池边净了净手,方来到正中的神签处。这原本是皇帝祭典祖宗思念祖宗的地方,现在倒成了咸丰抽签寻求安慰的所在。

  他跪在签前,闭着眼睛把签筒摇了三摇,口里道:“祖宗可保佑咱大清的江山吧。”话毕睁眼一看,筒里已经蹦出了一个签来。

  他小心地把签拿到眼前一看,却原来是个上上大吉签,后面写了四个字:喜从天降。

  咸丰把签放回签筒,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祖宗可不许逛我。”

  咸丰爬起身,拖起一条跛腿,兴冲冲地往外走。

  一见小顺子,咸丰眉开眼笑道:“小兔羔子,朕来对了,是个上上签!”

  最会说奉承话的小顺子道:“咱祖宗的神签灵着呢!”便用手扶着皇上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路过假山的时候,咸丰猛然想起这里有个小山洞,小时候,他常和奕訢、奕譞等人在这里玩捉迷藏的游戏,便忽然立住脚道:“小顺子,朕自登基一来,还没进过山洞呢——今夜月色这么好,我们进去看看!”

  小顺子不敢违皇上的意思,便前边带路,咸丰在后面用手扶着肩头,先走过了座石拱桥,这才进入山洞。山洞里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小顺子怕皇上碰头,便道:“咱别往里走了——黑漆漆的,别碰着皇上。”

  咸丰果然不再往前走,但脑海中却一下子忆起五年前,他和一名叫婴花的宫妇玩过的一个游戏,就一拍小顺子的屁股道:“朕今天高兴,想要了!”

  小顺子一愣,急忙解开腰带,裤子脱下一半,把屁股撅起来。咸丰更不答话掏出家伙就弄起来,直弄到小顺子满屁股都是,才说一句:“回宫吧!”

  回到宫里后,他又着当值太监把兰贵人抬来,狠狠捣了一回。此时的咸丰,真恨不得自己把自己干掉。

  咸丰是大清的所有皇帝中,既食女色还好男风,偏偏又不分场所的皇帝。

  第二日仍旧辍朝,咸丰独召肃顺进见。

  肃顺进来后,先跪下请安、磕头,被咸丰一把拉起来,道:“肃顺,朕昨晚到祖宗神坛抽了个签。朕估膜着,应在你的身上。你快告诉朕,是什么好消息呀?”

  肃顺爬起来,答:“回皇上话,奴才到宗人府查了一下藏经阁里那三口钟的来历。据宗人府记载,这是三口铸经钟,系乾隆年间西藏番王进中原纳贡时所铸,上面铸满了藏经秘典,耗十年功成。”

  咸丰忙问:“宗人府记没记载,此钟是何物所铸?”

  肃顺答:“回皇上话,三口钟均系纯金所制,分别重五百八十斤、七百斤、八百斤,共计两千零八十斤。”

  咸丰把话听完先是一愣,随后自言自语道:“真让祖宗说中了,可不就是喜从天降吗?”

  肃顺扑嗵跪倒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咸丰没理他,低着头在肃顺的面前走了两步,忽然道:“你下去吧。”

  肃顺往后退时,见咸丰的腰杆子已明显地直了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各王、大臣们便乘着大轿来到宫门外的偏殿里等候上朝。传旨太监依例出来宣旨:“圣上口谕,今日辍朝!”

  众王、大臣们一下子僵住,许久迈不开步。

  皇上一连两日莫明其妙地辍朝,大清开国还是首次。

  咸丰在忙什么呢?

  咸丰这时正端坐在内务府的大熔炉旁,亲自监视熔钟一事。

  三口金钟都已被装进大熔炉里,咸丰担心熔钟过程中有舞弊的事情出现,所以决定亲自做监工。熔钟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近乎于鬼鬼祟祟,连他最信任的肃顺,他也背着。

  金水终于从大熔炉里缓缓地流进金模子里了。

  咸丰心花怒放,回到后官还手舞足蹈了好半天。

  御前的几名当值太监,一见皇上兴奋成这个样子,不由全在心里犯嘀咕:眼见皇上是得失心疯了!大清国这回可彻底玩儿到头儿了!

  第二天早朝,军机大臣祁寯藻,最先递上两江总督衙门由金陵发来的告急文书,和钦差大臣赛尚阿、旗营统帅和春请拨饷银的折子。

  和春最会苦穷,这篇请饷折子写得尤其可怜:军兵每日仅以白菜、桑叶充饥,已饿昏十之三四,尽管这样,一见长毛影子,仍奋勇杀敌。

  和春的这篇文理欠通的奏折,竟看得咸丰险些要当着王、大臣的面哭将出来。

  咸丰当即传谕户部,从速拨金三万两为和春应急。

  户部尚书是大学士杜受田兼署,此时正在病中,户部主事的是侍郎肃顺。

  肃顺见咸丰张口就让户部往金陵拨三万两帑金,急忙跪下接旨,道:“奴才下去就办。”

  爬起来后,肃顺气愤愤地想:“真是活见鬼了!银库现在连半两银子都找不出,哪来什么帑金!——辍朝两日,皇上怎么变成这样了?莫非真像宫里传的那样,得了失心疯?”

  肃顺只能在心里想,并不敢当众说破。

  临下朝,咸丰忽然又下一旨:著赏军营戴罪效力期满回京的琦善头品顶戴,升署湖北提督,速赴长沙军营助守,并觑机收复武昌。钦此。

  琦善终于在左都御史花沙纳的一力保举下,被咸丰重新启用。

  当日傍晚,又一道密旨发往福建。湖北巡抚常大淳剿贼不力,著革职留营效力;湖北巡抚著福建按察使青麟升署,著该员速赴长沙,作速收复武昌,清剿境内贼匪,不得有误。钦此。

  为什么琦善做为湖北提督,不去湖北上任而要来湖南的长沙呢?青麟作为湖北巡抚,也应该到湖北上任才是。

  因为这时,湖北除个别几个小城郭外,大部分地区都已被太平军占领。现在的湖北提督府不仅暂在长沙屈居,连湖北巡抚衙门、湖广总督衙门,也都安在了长沙。

  大清的广西省,湖北省,现在是名存实亡。

  广西省从巡抚衙门以下的大部分府、县衙门,都被太平军赶进了贵州、云南、广东、湖南四省境内。

  琦善一见到圣谕,不由大喜过望。当天就上折谢恩,信誓旦旦地表示:奴才在宁古塔闻知粤匪作乱,已经在提前训练了二百余名健勇。奴才明日便带着健勇动身飞赴长沙任所。奴才蒙天恩重回沙场,定然不负圣恩,将那长毛杀绝灭光。

  咸丰接到琦善的谢恩折子,很快把文庆、花沙纳等几位满贵大员传来道:“挽回大清江山,还得咱们满人!琦善真是爱国!”

  花沙纳急忙跪倒,道:“皇上真是圣明!百官若都像琦善这样爱国,长毛如何敢这般猖狂!”

  咸丰和花沙纳的话当日即传到户部侍郎肃顺的耳中。肃顺一笑。

  文庆这时已由协办大学士变成了大学士,但仍管理宗人府和内务府。

  不久,咸丰不知听从了哪位军机大臣的劝告,说花沙纳不仅会识人,还会打长拳,还多少会些气功。据说花沙纳在山上练拳时,十米之内的树木皆动。

  咸丰一听大喜,当即下旨,著将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钦差大臣督办湖广军务的赛尚阿革职逮京问罪;加花沙纳钦差大臣衔,驰赴湖南、湖北督战。

  花沙纳莫明其妙,但又不敢抗旨不遵。走的那天,咸丰又在京师城门,带着文武百官为花沙纳摆酒送行。

  花沙纳不知是吓得还是真受了感动,竟然跪地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把雪白的额头磕成乌青。

  临行,咸丰忽然道:“花沙纳呀!朕一来为你送行,二来是想让你打一路长拳。朕自小习武,练的却是咱自家的功夫。这长拳朕听说过,却不曾见过。朕今儿想开开眼。”

  花沙纳乌青着额头扑嗵跪倒道:“回皇上话,皇上圣明。奴才今年四十有七,加之大病初愈,不要说打长拳,就是多走几步路,也喘得不行。何况,奴才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长拳、短拳。”

  咸丰一听这话,才知道上了举荐人的当。但圣旨已下,却也不好收回。

  花沙纳哭丧着一张苦瓜脸,乘上一辆马拉轿车,带着百十名随从,直奔长沙而去。哪知刚出京师不远,就开始浑身抖动,在马拉轿车里翻滚起来,连喊带叫。随行军兵一见钦差得了急症,哪还敢前行半步,只好掉转车头跑回京城。

  咸丰闻报,只好再传圣旨:著赏花沙纳病假一月,毋须到湖南、湖北督办军务,假满仍回原任;以徐广缙为钦差大臣,督办湖广军务。

  琦善兴高彩烈地带着所谓的勇丁,来到长沙的临时湖北提督府。

  到的当日,琦善便去拜望同在长沙办公的上宪湖广总督程矞采。

  程矞采一见琦善急忙降价迎接,不敢拿大。琦善仗着以前做过大学士,头上曾经还袭过侯爵,也不客气,一见程矞采便称老弟,绝口不称制军。程矞采也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

  临别的时候,程矞采又亲自送到辕门,把琦善扶进大轿,这才回署,内心却开始焦躁起来。他这湖广总督本就当得窝曩,连个正式的衙门都没有,如今又来个比他资格还老的满人做他的下属,他这总督还想当稳吗?

  程矞采越想越气,也不进内室吃饭,只在签押房拿着根水烟,一口接一口地吸。

  琦善出了总督衙门,竟奔青麟的巡抚衙门,却扑了个空,青麟尚未到任。

  驻扎在武昌左右的督标、抚标、提标,以及从外省征调来的各路人马,得知前军机大臣琦善到了长沙,都陆陆续续地赶来见他。不甚大的提督府,倒也热闹了几天。

  张亮基虽然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出于礼节,也带着署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湖南提督鲍起豹、总兵清德等十几名属下,到提督府拜了拜他。

  琦善却只是和鲍起豹、清德等满人谈话,倒把个张亮基凉在一边。张亮基怀揣着一盆火跑来,倒讨了个没趣儿,只好略坐了坐便告辞。

  第二天,按官场规矩,琦善须到湖南巡抚衙门去回拜张亮基。但琦善好像有意要打破这规矩似的,没去回拜张亮基,倒回拜了湖南提督鲍起豹。

  鲍起豹这日正和清德几名下属摸麻雀,闻报,赛似平空里掉下来几千颗太平军的首级,急忙就往里接。

  鲍起豹一见琦善,坚决不称军门,却一口一个老中堂。属下们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叫。

  琦善倒还识趣,连连摆手道:“鲍老弟,那是从前的事,现在万不要再这么叫。传扬出去,让那些汉人笑话。”

  鲍起豹道:“普天下都知道老中堂是冤枉的——全是那曾涤生仗着有几分胆量做成的!多杀几个回回有什么错?汉人有什么好?——如果早把汉人赶尽杀绝,又哪来的什么长毛!卑职是替老中堂叫屈哟!”

  琦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老夫这不又出来了吗?——谁又奈我何!”

  鲍起豹正要讲话,清德这时却道:“老中堂和军门大人还不知道吧?——听说那曾涤生,回籍丁忧还不安分,竟然替地方衙门,一次斩了上百名的无辜百姓!万民折子都上到了巡抚衙门了呢!连湖南最有名的大讼师苟德存,都惊动了!控曾涤生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现在全湖南已是物议沸腾!”

  琦善精神一振道:“老夫来长沙已有几日,如何一丝也没有听到?别是其他人做的,安到曾涤生头上的吧?按咱祖宗家法,丁忧官员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他曾涤生做过刑部侍郎——”说着摇了摇头:“老夫不大敢信。鲍军门,你老弟以为呢?”

  鲍起豹笑道:“侯爷,咱还是说些高兴的话吧。城东的醉红楼,新近添了三个局子。那小模样,嗨,绝了!”鲍起豹连琦善的爵位也给恢复了。

  琦善道:“老弟,老夫这次起复不很容易。等收复武昌以后,再吃老弟的花酒吧。老弟你这几日,对那曾涤生还真得访听访听。无风不起浪啊!”

  鲍起豹道:“侯爷,他们汉人的事关咱个鸟!”

  琦善牛眼一瞪道:“老弟,你如何这般糊涂?——老夫这一年军台效力,是哪个审成的?宁古塔你是没去过呀,方圆上百里的大草甸子,狼虫虎豹整夜在你的屋前屋后转悠!所幸啊,营里的军兵们,也还都知道老夫有些来历。要不可惨啦!”

  鲍起豹眼珠一转道:“侯爷,曾涤生这件事还不容易吗?——侯爷就直接,给咱家万岁爷,上个折子,参他曾涤生,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不就结了?何用访听啊?——就算闻风而奏又能咋的!”

  琦善长叹一口气道:“鲍老弟呀,老夫现在仅仅是个提督。武职参文官,不合体例呀!”

  清德这时眼珠一转插话道:“侯爷何不把折子改成书信送给御史去办?”

  琦善道:“偏偏老夫位在湖北,湖南的事搭不上界呀!——别再让天下人,说咱是挾嫌报复。鲍老弟呀,这件事,只能你出面替老夫去访闻才合适。”

  鲍起豹道:“卑职如果能办,何必侯爷费口舌。侯爷有所不知,巡抚衙门有个师爷叫左季高的,是曾涤生的挚友。就算御史上了折子,如果巡抚衙门矢口否认,还不是和没做一样?——卑职的意思,最好鼓动哪位大学士,或军机大臣,参他一本,这事才牢靠。”

  琦善不再讲话,又喝了一会儿茶,略谈了谈战事,便起身告辞。

  不久,湖北巡抚青麟也来到长沙的临时湖北巡抚衙门。

  这时的长沙,成了大清开国最热闹最繁华的时期。光二品以上的文职大员,就有七八位,武职大员更多。往来的绿呢、蓝呢大轿,把长沙百姓的眼睛都看花了。

  湖南巡抚张亮基知道这样下去,终要酿成事端,便把左宗棠找来商量办法。左宗棠这时心中已替中丞大人想到了一个主意。

  两个人在签押房先谈了几句天气,这才谈正题。

  张亮基重重叹一口气道:“季高,你估算,这武昌何时才能收复?”

  左宗棠愤愤地说道:“青麟是满天下皆知的胆小鬼,而琦善则是大清国数一数二的大混蛋!”

  张亮基急忙低喝一声:“季高!你这张嘴,早晚要给自已惹祸端!本部院问你什么,你便讲什么——须知隔墙有耳。人的脑袋只有一个,你看这武昌——”

  左宗棠脸一红,自嘲道:“也就是中丞大人能容纳季高——要说收复武昌么,依季高看来,怕不是一时半时便能办的事。就现在湖北的兵力而言,自保尚且难,何谈进攻?——朝廷现在把重兵重饷都投向了江南哪!”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湖北巡抚衙门和湖北提督府,也总不能长驻长沙不走啊!长沙现在算什么呢?本部院这个堂堂的湖南巡抚,现在倒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白天怕公婆,晚上怕丈夫啊!”

  左宗棠从袖中摸出一个折子,往张亮基的手里一递道:“季高已替大人拟了个折子,请大人看一看,使得使不得?”

  张亮基心里先赞叹一句:“真不愧今亮二字!”便急忙看起来。

  看着看着,张亮基忽然眉开眼笑。他把折子一合道:“誊抄一遍,今夜就拜发!”(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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