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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诈降与火牛 挺旗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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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海野幸纲一连两计得不到认同,暗叹诸人鼠目寸光、家业难保之余,还是端出第三条计策,道:

  “吾等滋野三家乃是清和天皇之后,在信浓一地也小有薄名。源心殿下这几日可略略放缓守城力度,同时令一死士,密往武田军寨中下书,言‘平贺氏仗着胜过殿下数场,便颐指气使、藐视来援盟友,以致于各方逐渐不齐。加上守城多日、兵粮已尽,内外交困之下人心动摇。吾等滋野三家思慕左京大夫威名已久,若许小县郡安堵,则愿为内应,引武田军连夜入城’。”

  “左京大夫虽有谋略,却是见重利则不惜身的投机者。连番不遂之下,得吾等诈降必然豪赌一把。”

  “其若是全然中计、尽起主力亲至,便诱之入城,四门放火,外设伏兵。方是时,武田军虽有经天纬地之勇,入得吾等铁壁金瓯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安能得脱也?”

  “其若是遣一偏师试探,阴结大军在城外埋伏接应,吾等也可将计就计,吞了其偏师后便佯攻其主阵,待其大军四起后再设计反打一波。”

  平贺成赖听完海野幸纲的一番谋划,不禁抚掌大笑:

  “海野殿下环环相扣,可谓是算无遗策。明明有此等鬼谋、破敌只在须臾之间,为何之前要频频作软弱之态,涨他人士气啊!哈哈哈哈!”

  “诸位若无异议,便按照海野殿下的计策各自准备吧!”

  “嗨!”

  按着海野幸纲的谋算,城内众人果然有意降低了抵抗力度,不仅弃强弓坚弩于不用,还数次有意放纵武田军登上城头白刃。好在海野幸纲已提前指挥人手在城墙之后修建了瓮城,不然凭武田军骁勇,说不准便弄巧成拙了。

  就这么连续放水三四日,正当武田信虎为海之口城明明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能破城,却始终落不到袋中而逐渐焦躁时,城内的密使也恰好被径直送到了武田军寨中。

  武田信虎因连日不得破城,正在攻与退之间踌躇,忽报城中倾慕武田氏威名的滋野三家有密使暗至,呈上密书云:

  “连番大战,城中可战之兵已去了十之六七,军粮也日渐不足。可恨那平贺成赖胜了几场、威势大涨,牢牢把控住了城内局面,便有意保存实力,不顾雪中送炭的恩情,日日驱使吾等外援上城厮杀、又削去小半军粮配给。吾等早已不堪其苦,愿以家业托庇于左京大夫大人,里应外合献出此城。翌日,城上插白旗,大书‘义’字,便是暗号。”

  当着使者的面,武田信虎当即大喜道:“天使吾得海之口城也!”但重赏并遣退来人后,,随即收拾起喜色,暗自将经贞、武田信玄和一应心腹重臣召至帐内商议此事真伪。

  “依诸位所见,此事能有几分真假?”

  帐内,灯火摇曳,将几人身影扭曲拉长。武田信虎几日连攻不下,无心打理仪容,早已是鬓须横生、眼窝深陷,看众人依次传阅过书信后,便沙哑着声音问道。

  甘利虎泰虽是此番出征的头号重臣,但连续折兵损将,已是让武田信虎大为不满,如今急忙表态道:

  “富贵险中求,如此良机在前,无论真假都值得一试!无需主公犯险,末将愿戴罪立功,提本部军马接应城中举事,为主公拿下此城!”

  听得此番言论,包括经贞在内,众人都是颔首称是。尽管风险不小,但武田军接连吃瘪,除了光棍认栽退兵外,眼下也别无他法,唯有棋行险着。

  “儿臣也赞同甘利备前守殿下的意见。本家忍众刚刚传回情报,滋野三族确实应邀参与了海之口防守,目前每日守城事务,也是海野氏名为海野幸纲的年轻人在指挥调度。倒是和信中所书对应一致。因此只要小心行事,儿臣觉得此险值得一冒!”

  武田信玄也出言支持了甘利虎泰的看法。一来,破城之机摆在面前,不试上一试实有不甘。二来,甘利虎泰和板垣信方一般,都是自己最为坚定的拥趸,是日后压过次郎(武田信繁,武田信玄胞弟)继承家业的基本盘。此役甘利虎泰折损颇多、岌岌可危,自己必然要支持一二、为其张目。

  此时,经贞也是难得举棋不定。

  “海野幸纲,不就是龙虾之祖、真牛之父、“攻弹正”真田幸隆嘛!此前,海之口守军种种应对,看来都是出自其手,如此说来,其只怕还有阴谋诡计没有施展,开门投降一事多有端倪。”

  “但是,这货偏偏确实和武田氏相性很高,被信虎夺了家业,结果又巴巴跑来投奔信玄,任劳任怨当了信浓带路党,其后数代为武田氏效力、直到武田灭亡后还以遗臣自居,都快混成半个谱代了。所以他提前巴结上武田氏,似乎也不无可能?”

  “小子,你也说说看!”

  正在经贞斟酌辨别间,武田信虎已问到自己,不由连忙回过神来答道:

  “在下以为,此事多有蹊跷。”

  “其一,平贺成赖既与滋野三家生隙,如何敢放心任用那海野族人主持城头用兵,不该或明或暗夺取其兵权,再将三族私兵打散充为炮灰吗?”

  “其二,无论是此前开凿上游水源、化地为泽,还是如今将城门后改为瓮城,都需要大量人力和粮食消耗,和信中所称军粮日渐不足,不免自相矛盾。”

  “其三,滋野三家均为小县郡名门,与佐久诸豪族相依为盟已有数代之久,如今冒然降服于本家,必然遭受昔日盟友围剿。而本家鞭长莫及,必然难以援助,因此托庇一辞只是虚言。而三家对此后果心知肚明,却为何能放心做出决定?”

  “但如各位大人所言,吾军渐入僵局,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犯险。馆主大人若是下定决心欲去,不如分三军为三队:两队伏城外接应,一队入城,方可。”

  “便按你小子所言准备吧”

  武田信虎听完各方意见,疲惫地点了点头,最终采纳了经贞的谏言。

  次日,两军如往常一般你来我往。但武田信虎等人都留意到,城上遍竖旗幡之余,西门角隐蔽位置,却是挂了一“义”字白旗,不禁心中暗喜。

  混战之余,城内又有忍者乘势混过阵来见武田信虎,说是三族之使,呈上密书。约云:“今夜初更时分,城上鸣锣为号,便可进兵。某当献门。”

  至此,武田军可战之力不过五千众。既有甘利虎泰自请雪耻,武田信虎便分予其五百众,连同其麾下残军凑齐千人前往夺城,又分拨另一员猛将原美浓守虎胤引三千人中军埋伏城外,自己引着经贞、武田信玄等一干等人,率最后千人坐镇大寨。

  时约初更,月光未上。只听得西门上吹赢壳声,喊声忽起,门上火把燎乱,城门大开,吊桥放落。甘利虎泰所众争先拍马而入。

  越过瓮城,直到天守阁下,路上不见一人,甘利虎泰方知中计,急忙拨马便走,同时大声呼喊:“退兵!”

  此时,天守阁上一声梆子响、箭如雨下,路上四面烈火轰天而起;金鼓齐鸣,喊声如江翻海沸。四方八方都转出了信浓联军人马,夹攻掩杀。

  好一个甘利虎泰,能凭一身武勇在人才济济的武田氏位列“两职”、仅在当主武田信虎之下,果然有好大本事!只见其怒目咬牙,冒烟突火,硬生生凿开一条血路,带着一身箭矢杀到城门边。此时,火焰甚盛,城上推下柴草,遍地都是火,其用大枪左右拨开砸落的引火之物,虽然手臂须发尽被飞焰燎伤,但终归是跃马冒烟突火而出。只是出得城来回首一望,出发前的千人又只余寥寥百人,自家孩儿更是百不存一。如此铁打一条汉子,烟熏火燎的大花脸上也忍不住滚下两行热泪。

  却说原虎胤听见城内杀声大作,便知事有不谐。见到甘利虎泰领着残兵冲过城门后,紧接着便听得地面传来隆隆之声,似有大队人马紧追不止,立马精神一振,急令原本松散在百步之外的伏兵匍匐向前,缩小防御圈,准备包夹出城的追兵。

  然而,片刻之后,一阵牟牟叫声传来。紧接着,十余头红布蒙目、角捆长匕、身披铁甲,尾巴上燃着熊熊烈火的雄壮公牛便撞在了大惊失色的伏兵中……

  “逃啊!”

  “不要慌,稳住阵型!”

  “娘嘞!”

  然而,震破天际的嘶吼吓不住发狂的耕牛,火牛阵重重的撞入军阵之中!

  “轰!!!”

  火牛被蒙住了双眼,本来被疼痛引发的狂性在不能视物的刺激下,越发狂暴。

  呐喊增加了火牛的慌乱,反而加剧了了火牛的疯狂。

  几位不及闪避的武士绝望之下挥舞手中兵器朝着为首公牛招呼过去,却只在坚韧的牛皮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随即被愈加愤怒的公牛高高挑入半空,随后重重砸在地上,还来不及呼痛,便如一只熟透的番茄般被后续的牛群踩踏得骨碎肉烂、血溅三丈……

  堂堂三千人的军阵,瞬间便被撞的支离破碎,不成阵型!

  冲出埋伏圈后,剩余的近十头公牛气势不减地又向着灯火通明的大寨而去。在其身后,海之口城的追兵也终于现身,毫不理会哭爹喊娘、四下乱跑的前、中两军,笔直朝着武田信虎的本阵杀去!

  数百步转瞬而至,猝不及防之下,武田信虎立在寨前的马印当即被牛群撞断,沿路火盆也在混乱中踩翻、引起熊熊烈火,进一步加剧了寨中混乱。

  而此时,经贞正率本部驻扎在大寨门前。眼看武田信虎和武田信玄也不知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战事全线糜烂,不禁咬紧牙关,大声呼喊手下枪阵保持住阵型、跟随自己缓缓挪动。

  混乱中,时间仿佛也停滞了流动,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经贞方才逆着混乱的人流抵达马印倒下处,随即奋力擎起马印,放声吼道:

  “馆主大人在此!武田全体都有,向马印靠拢!”

  下一刻,便是整个战场也都忽然一震……虽然远处城下和近处寨内的战场还是一团糟,但周围尚有建制的武田军却几乎各部齐齐往马印方向而来,而追逐而来的信浓联军也一时各自失色。

  那面马印居然不退反进,直接从后方向着城下前中两军的乱局压了过去……不止是马印向前推进,一队格外精锐的如林枪阵几乎是紧贴马印奋力向前挤去,为首小将左手稳稳扶着马印、右手长枪翻动,连连撂倒面前的杂兵,迎上去的数骑信浓武士也是被一枪刺中肩膀、咽喉等处,纷纷跌落马下,几无一合之敌!

  眼看经贞大显神威,几乎凭一人之力扭转了战局,局势又再度一变。

  “滋野氏嫡流祢津左马助信政在此,前来取左京大夫大人性命!”

  只见原本四下散开追逐驱赶武田溃军的数百信浓众,在号角和旗指物的催促下重新汇集,齐齐向着经贞和其手中的马印杀去,为首一将七尺有余、猿臂狼腰,比经贞足足高大魁梧了数圈,挥舞着画戟来取经贞。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马头相交之间便互相搭了一枪,单手持枪的经贞明显吃了大亏,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下马来。此时,更让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一名身形窈窕、胸前丰盈的女忍骑着一匹胭脂马,早已借着夜色和混乱悄悄接近,忽而从身后马屁股上取下了一张大弓,架上了一支蓝光幽幽、明显涂着某种猛毒的重箭,对着百十步外的经贞弯弓搭箭。

  一时间,经贞已丝毫来不及反应,在数名侍卫的惊呼下,如坠冰窟!

  但也就是在此时,一支箭从一张经贞格外熟悉的弓上射出,箭如流星正中女忍胯下马首!

  “把马印抛过来!”

  那名为祢津信政的敌将已再次折返冲刺,无暇回头的经贞只能循着武田信玄的声音,将马印抛向侧后方,随即双手持枪,然后奋力向前!

  生死之间的游走,战场血与火的感官冲击,经贞的肾上腺素猛然爆炸,一身神力更涨三成。抡圆枪杆势沉力猛的一荡,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砸断了祢津信政手中画戟,后者接着又被一枪刺中肩膀,跌落马下,然后被下属狼狈拖走。

  那名女忍又不知从何处夺了匹军马,在远处恨恨看了一阵,终究不甘地瞪了经贞和武田信玄一眼,随后打马而走。至此,战场上大部分尚有理性的人已经意识到,今夜的战斗,信浓军不可能全胜了,武田军也不可能再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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