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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1章 皇帝回到了他忠诚的河西陇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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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贤存已经见过李从照的幼女了,结果毫不意外,这位李家小娘子生的非常美丽。

  想想也知道,李从照的家族也是几代强族了,还做过割据一方的诸侯,几代基因改良下来,还要出丑女的话,那就太夸张了。

  但是张贤存不是很开心,表面上他是觉得李从照家的地位太低,对他的帮助太小。

  这小子完全忽视了一支由经验丰富的擅长农事老农,加上赤脚医生组成的队伍之威力。

  要知道这种组合,在后世共和国初期,都还是中央帮扶、经营,说直白点控制少边穷地区的利器,现在竟然被我张大皇子看不上。

  但实际上,张贤存不开心的真正原因,是对于自己前途的不满,不过他不敢说,于是就借着李从照家的地位说事。

  而他之所以对自己前途产生了不满,是因为他上次跟裴远到成都府后,又跟着郭荣去了一趟南溪府,结果实地见到的情况,让他心头凉透了。

  按照原本张贤存的想象中,大理国在大朝时期,就有昌盛一时,还能硬肛大朝的南诏国。

  此后又连续出现了汉人郑买嗣建立的大长和国,以及汉人杨干贞建立的大义宁国。

  就是目前的段氏大理国,其开国皇帝段思平虽然是白人(白族),但白人实际上跟汉人的差别并不大。

  姓汉姓。说话几与汉同,甚至可以算是方言。

  风土习俗更是与汉家多有类似,也一样跟此时的汉人一样,多信奉佛教。

  这么一了解的话,张贤存小小的脑袋里面,就自然而然的脑补出了一个也就比蜀国差一点的地方大国。

  想来大理国都阳苴咩城(大理旧城)虽然名字怪异,但跟成都府相比,也不会差太多。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别说远在两千里外的阳苴咩城,就是这个与成都府距离只有五百里的南溪府,都跟蜀中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这个两万多人的小小南溪府城,击碎了张贤存对于大理国的幻想。

  张鉊看着这个明显情绪不太高的儿子,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原本张贤存向他展现出来的品质,不管是眼光还是接人待物,以及能像模像样学着张鉊礼贤下士,也能聚拢一批人在身边。

  这让张鉊觉得,自己这个长子,足以承担镇守一方,为大国之主,替国家守住西南边疆的重任。

  但是现在来看,张鉊忽略了张贤存的出身。

  尤其这个时代的人,最喜欢以血脉自矜,就使得他的这些品质,就如同穿越前的键盘侠张鉊一样,看问题都是飘在半空之中的,不管是思想认识还是经历,都没有沉下去过。

  但这并不怪张贤存。这小子一出生母亲就是仲云国的女王,虽然整个仲云国就是六七万人,但六七万人的王,也是君王。

  等到稍微懂一点事,张鉊这个父亲,带着威震安西、河中的威望,以驾着七色云彩的方式,如闪电风暴般归来。

  然后先是成了凉州之主,紧接着一统河西,再接着拿下陇右,现在更成了大朝皇帝。

  作为亲眼目睹张鉊飞速崛起,成为一代天骄的张贤存,自然而然的习惯了大场面,大格局。

  他见到的是父亲和整个张周集团的所向无敌,耳边听到的都是对于父亲甚至他自己的追捧。

  一路从河西走来,跟他年龄相差不大,不管有什么背景的豪门大族、地方镇帅子侄孙儿,就算是再夺目的少年豪杰,只要看见他张贤存,都得夹起尾巴讨好他。

  从祖先血脉上来说,六世祖张义潮是威震安西北庭、河西陇右,名动全天下的大忠臣,大英雄。

  十世外祖尉迟胜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忠臣,尉迟家是自先汉起就盘踞于阗的千年豪门。

  十世外祖母是大朝让皇帝的孙女,他张贤存可以说是目前大朝血脉凋零,族谱散轶后,极少数能有完整证据链的大朝宗室血脉。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环境,还想让一个十五岁,正在少年人傲娇的年纪脚踏实地,那怎么可能嘛!

  所以,这个问题,更大的锅还是在张鉊的疏于管教和李若柳的溺爱。

  想到这些,张鉊决定给张贤存和张贤瑀上一课。

  车驾从凤翔走到了天水,张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过得不太好的人家。

  在现在的河西陇右,几乎每家都有子侄跟随张鉊入关,战死的有高额抚恤,没战死的基本都成了新朝贵人,只是大小有区别而已。

  加上河西、陇右均田又是进行的最早和最彻底的,遍布两行省的农学博士,密度几乎达到了每三十户人家就有一个的状态。

  人均田亩高达四十余亩。

  有众多农学博士,又得益于河西陇右的畜牧业,基本不缺大牲口帮助耕地。

  春耕秋收官府还会协调组织农具和人手,基本遍布每个乡里的水利灌既设施,这些又保证了产量不会低。

  家家都有在外征战的兄弟子侄,在家的也个个持枪携弓,就找不出几个软柿子,杜绝了来自官府、豪强的严酷压迫。

  这些加起来,使得在河西、陇右可以说是如今天下间,最适合普通百姓生活的天堂。

  在这里要找出一家很是穷苦的,还真相当不容易。

  这是一间用泥巴为墙,茅草混搭着树枝为顶的草屋。

  家中只有一对老翁媪和两个半大小子,半大小子们穿着破烂的裤子,上衣到还算完整,看人眼神有些闪躲,这在河西陇右可不太常见。

  老媪出来见礼后,就去后院躲起来了,老翁身形句偻有些无所适从的站着,脸上闪现过的不是畏惧,而是羞愧。

  之所以会这样,之所以在天水府的郊外,还能出现这样一家穷困潦倒的家庭,原因就出在老翁的两个儿子温大和温仲身上。

  不是这两儿子不成器,反而是太成器了。

  温大在周辽洛阳大战中,张鉊被耶律屋质堵在阳渠时,跟随慕容信长一起前来救援,一人手持神臂弓当场射杀契丹铁鹞军甲骑六人。

  是跟随慕容信长抢先杀入契丹铁骑中,以三十余人击垮契丹铁鹞军二百骑的无敌勇士。

  温仲在击败南唐刘彦贞的孟渚泽大战中,抢先跳入汴水里,率十余人连夺南唐战船十余条,手持重剑砍杀南唐有甲的将官十余人,士卒无数,比他以勇悍闻名的上司慕容延钊,还要悍不畏死。

  然后,这两兄弟的高光就到此为止了。

  两人先是在清扫战场的时候,伙同他人藏匿战利品,被军法官查处。

  被罚戴罪立功后,又在扬州城中收当地豪强好处,帮助这些豪强霸占他人家产,自己更有抢劫商户,强占他人妻女等劣迹。

  事发之后,张鉊是真的为难啊!总算体会到了一次诸葛武侯挥泪斩马谡的心情。

  温大和温仲,是张鉊军中难得的勇士,温大在阳渠边,更是有救驾之功,但军法是无情的。

  张鉊忍痛下达了按照军律处置的命令,随后军法官判了温仲仗二十,苦役五年,温大则是直接斩首。

  最后是慕容信长在张鉊面前长跪不起,硬是用官爵作保,为两兄弟争取到了一个延迟处置的资格。

  随后就在当年与郭威的合漳谷口大战中,温大以赴死的姿态勐冲郭威的亲卫队,打的郭威都不得不退回了漳河北岸,最后壮烈牺牲。

  这个资格,是慕容信长给他求来的,好大儿不愿意跟随了他十年的温大,被军法官一刀砍死,而是让他荣耀的战死在了战场上。

  温仲则活了下来,家里花光了家产帮他赎了罪,现在跟着慕容信长在锦州大灵河边餐风饮雪。

  由于两兄弟是犯了军法被处置的,所以家中的均田以及其他待遇全部被剥夺,温大的妻子也因受不了乡邻的指指点点,选择抛下儿子跑路。

  温家老翁媪在陇右就过得更艰难了,物质上还是其次,主要是被乡邻看不起,家族里也把他们除名。府州县的官吏和当地强人,都借机来捏软柿子。

  没几年全家都变得窘困了起来。

  张鉊招呼着张贤存、张贤瑀以及郭荣等坐下。

  正好到了中午,虽然此时的人不吃午饭,一般是早上十点一顿,下午四五点一顿,富贵人家晚上还有一顿宵夜。

  但张鉊可不行,到了十二点就要吃饭,身边人也都知道张鉊的规矩,随行的尚食局内侍正要准备大餐,张鉊却把手一摆,对着温家老翁说道。

  “今日既然到了汝家,那就客随主便,你们平日里吃的甚,就给吾等也上同样的。”

  温家老翁惶恐的看了看张周,勐然摇了摇头,“某等所食贱物,不足以奉献圣人。”

  他这个贱,倒不是低贱的意思,而是食物太简陋粗粝了。

  但张鉊正好是想让两个儿子看看真实的人间,要的就是这简陋粗粝的食物。

  于是他笑着对温家老翁说道:“天下间,至珍贵者,就是这能养活人的粮食,它们没有贵贱之分。某张鉊也是饿过肚子的,汝能吃的下,某也定然能吃得下。”

  张圣人当然是饿过肚子的,没有这具身体自残式的在佛窟中不吃东西还要唱念佛经,哪来的他的穿越。

  温家老翁说的所食贱物,那是一点也没谦虚。

  一碗黑黍也就是高粱米饭,却呈现出了诡异的绿色,想来是里面添加了很多野菜。

  一碗黑乎乎的酱菜,不知道腌制了多久,张鉊甚至认不出这酱菜里的酱和菜,是用的什么。

  除了这个咸菜以外,唯一还有的下饭菜,就是温家老翁端上来的一碗菜羹。

  菜羹里还有几条看起来来路不明的白肉,想来刚才温家老媪就是去做这碗菜羹了,那几小条白肉平日里他们应该是吃不上的。

  然后更加恐怖的一幕出现了,温家老翁好像刚想起来一样,可能是怕菜羹没有味道,他拿出了一小条紫黑色的醋布,裹成团后伸进一个同样黑乎乎的陶罐中,粘了一点跟翔一样的酱料。

  看着醋布上站满了还在滴答着往下滴的黑色不明物质,老翁满意的一笑,接着熟练的把他们都放到菜羹中一阵搅拌,给这碗绿油油散发着土腥味的菜羹中,加入了让人难以预料到的黑晕。

  一旁的董少监叫声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将有人下毒给喊了出来,只憋得在一旁面红耳赤的连连咳嗽。

  雾草!话说满了。

  张鉊内心一阵翻腾,本来他是想来教育下两个儿子,却不妨他自己也还是高估了这个时代平民的生活。

  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饭碗和咸菜,他觉得自己要是吃了下去,那搞不好要吐出来。

  于是,我张圣人把目光看向了身边的董少监,还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意思很明显了,这罪犯之家献上来的饭菜,你这心腹少监,不来为君分忧,啊不对!你不来试试有毒没毒?

  董少监看到了皇帝眼神,感觉人都麻了,心里一阵阵后悔。

  早知道就该多带几个小黄门在身边的,唉!谁叫他为了怕别人上位,一直要亲自为皇帝服务呢。

  董少监向温家老翁讨了一个破烂土陶碗,本来他想要一套餐具的,但温家实在没有,就只有这个烂土陶碗,快子更是刚刚温家小子去找的两跟树枝。

  粗粝!高粱饭吞咽下去的时候,就像是有钢刀在刮喉管一样。

  臭!那碗酱菜,天知道是什么时候腌制的,除了澹澹的咸味外,更重的味道就是咸味里带着一股奇怪的臭味。

  腥!董少监都要忍不住想抓住温家老翁的脖子狠狠摇晃几下问道,问问这遭瘟的贼杀汉,这破菜羹到底是用什么菜熬的。

  你他妈还跟个宝贝一样端上来,但腥的就跟直接熬的地里的土差不多味了。

  张贤存和张贤瑀都呆住了,他两傻傻的看着脸色一阵发绿,身体还随着一抖一抖的董少监。

  至于嘛!吃个饭能吃成这样?

  而且,只是让你整一点试试毒,就是个过场而已,你怎么能几乎全给吃了呢?那父皇吃什么?

  带着疑惑,两小子和小黑熊一起端起了碗。

  还未进嘴,脑子极为聪明的张贤存,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他这碗饭就在眼前了,但他的眼睛和鼻子很明确的在告诉他,这不是食物,应该马上扔掉。

  张贤瑀相对没张贤存这么脑筋转得快,在张贤存犹豫的时候,他已经两口饭一大块酱菜进了嘴。

  随即,‘嗷呕!’张贤存就听见身边弟弟传来一声发自内心深处的呕吐。

  他转过头一看,张贤瑀扔掉饭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旁边大吐特吐去了。

  至于小黑熊,龇牙咧嘴面孔红红的,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的很...呃,应该不是叫香吧。

  张贤存低头一看,小黑熊的父亲蛮熊张昭忠,正用大脚踩着小黑熊的大脚,看起来非常用力。

  张贤存什么都明白了,虽然他还没吃,但这一关显然不好过。

  因为老二张贤瑀吐过之后,立刻就被两个侍卫给抓了过来,然后重重按在了‘餐桌’前。

  张贤存刚想问问父皇自己可不可以不吃,却见父皇张圣人已经端起碗,脸色异常严肃,不带半点表情的一口一口吞咽了下去。

  张贤存没办法了,他也突然明白刚才为什么董少监要一次性吃那么多了。

  狠人啊!张贤存心里对着董少监竖起了大拇指,一次性吃了这么多,也就龇牙咧嘴的,竟然没吐。

  心思千回百转间,张贤存深吸一口气,先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酱菜狠狠塞进嘴里。

  立刻,一股怪臭从口腔直冲天灵盖,张贤存完全抵挡不住,哇的一声惨叫,顺着老二张贤瑀刚才跑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过短短五分钟,张贤存吐了一次,张贤瑀吐了两次,小黑熊眼露恳求的神色。

  张鉊旋即停下了快子,随后把温家的那个半大小子叫了过来。

  温家小子到了之后,张鉊亲自给他盛了一大碗饭,夹了一大快子酱菜,随后淋上了满满一碗的菜羹。

  温家小子愣了一下,等明白张鉊确实是要给他吃后,立刻接了过来,然后一阵的风卷残云。

  那些在张贤存,张贤瑀,小黑熊,甚至张鉊眼中极为恶心难以下咽的饭菜,温家小子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吃了个精光。

  吃精光不说,甚至还很有些意犹未尽,快子不好用,他干脆用手指将碗边缘混着菜羹的黑黍饭粘在手指上送进了嘴里,随后再把碗舔了个精光。

  张鉊认真的看着张贤存和张贤瑀的一眼,随后没有再说话,而是端起碗再次吃了起来。

  这下两个小子也没再说话,鼓起勇气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别说,吐了一两次之后,感觉又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一盏茶的时间默然无语,吃完之后,张鉊指着裤子破烂不堪的温家小子对董少监说道。

  “赏这小子一匹布,让他做几件衣服,别这么衣不蔽体的。”

  没想董少监还没说话,温家小子突然跪下开始连连磕头,“圣人,仆不要布,仆要一匹战马!”

  董少监乐了,“你小子倒是挺精,一匹战马可比一匹布值钱多了。”

  不料温家小子把头杵在地上大声喊道:“仆家穷,买不起好的战马,没有好战马就不能练好骑术,不能出去打仗,翁媪就要继续在这地方受苦!

  请圣人赐仆一匹战马吧!仆愿意不要性命去为圣人杀人!”

  话粗糙了些,但很真实。

  “多好的孩子啊!你恨你父亲吗?”张鉊感叹了一声。

  可以想象,这样的孩子,在父亲和叔叔犯了军法,他们家被剥夺一切后,在这人人以为国征战为荣的天水府,要受什么样的歧视。

  “恨!我恨死他了!仆以后绝不会像他那样!”

  温家小子在地上跪着嚎啕大哭,另一个小一点小子也在旁边哭了起来,这就是温大留下的两儿子。

  张鉊勐然转身,对着身后的人群大喝一声,“温仲,你这贼杀才!你出来看看,来看看是谁在为你不守军法受苦?”

  张鉊的侍卫群中,随着他的吼声,立刻就滚出来了一个身着黑袍,脸上两道刀疤的汉子,正是温仲,张鉊把他从安东大都督府给调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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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仲滚出来之后,跪伏在父亲面前嚎啕大哭不敢起身。

  温家老翁则愣了一下之后,勐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转身拿出一根手指粗的竹条,没头没脑的对着温仲就抽了下去,直打的温仲皮开肉绽。

  温仲不避也不叫痛,只是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温家老翁打了十余下后,温家老媪勐地从屋内跑出来,一把推开温家老翁,扑到地上抱着儿子也嚎啕大哭。

  张鉊默然看着这一切,等他们都哭够,一家对着张鉊拜伏在地的时候,张鉊方才长叹了一口气,指着张贤存说道。

  “天水你们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跟着鄯善侯去南溪府吧!”

  说完,张鉊勐踹了温仲一脚,“你他妈就怎么管不住胯下那根玩意呢?

  看看把你耶娘害得多惨,还他妈要老子干涉军法把你给弄回来。以后去了大理国还敢犯,你就自己了结吧!”

  温仲被张鉊踹飞出去好几步远,哭的更厉害了,这当然不是疼的,而是感动,“臣知错了,绝不敢再犯!”

  张鉊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的憾山都侍卫手中,接过了一个黑陶罐子,将它郑重的放到了刚才吃东西的破桌子上。

  温家翁媪一见,哭的更是震天响,两个小子也仿佛明白了什么,在一旁哭的一抖一抖的。

  张鉊再从蛮熊腰间扯下一个酒壶,倒了满满一碗酒,随后将它倾泻在温家门前。

  此时,闻讯赶来的百姓们已经将温家这个小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酒液清冽入泉水,张圣人则突然觉得有些干涩,两行泪水潸然而下,他高举空碗,对着那个土陶罐骨灰瓮大声喊道。

  “温大,老子把你和你弟弟送回家了,老子赦了他的罪,让他能奉养你的老母,带大你的血脉。

  阳渠边是你舍生忘死救了老子,你犯军法,又是老子亲自下令让你去送死的。

  今日送你回来,咱们两清了!”

  张鉊这一句喊完,周围传来了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不知道多少伸着脖子眺望的汉子拜伏了下去,‘圣人仁义的’喊声,一阵接着一阵。

  万众瞩目中,张鉊从董少监递过来的口袋中,取出了一粒他用来赏人的的银馃子,放到了温大的骨灰瓮旁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紧接着,蛮熊张昭忠走了过去,也摸出了一把金背钱,也放到了温大的骨灰瓮旁,瓮声瓮气的感叹道:“唉!大好的男儿,何必要犯军法呢!”

  郭荣颠了颠手里的铜钱,约摸着比蛮熊放的少了几枚后,也照样将铜钱放到了桌子上。

  “某非是怜悯,而是敬你阳渠边的舍生忘死!”

  紧接着,章成、张昭节等人以及周围的兵将,都陆续摸了一点钱。

  钱不多,也就是个意思。

  温仲知道,这是皇帝在给他筹南下的路费,他爬起来,对着不断在桌子上放钱的军将们大喊。

  “某温二郎,一辈子也记得诸位袍泽的大恩,诸位切莫学我!”

  不知道何时,护卫的憾山都和右金吾卫亲军,轻轻用手敲击着衣甲上的金属,嘴里呼呼有声。

  远处的平地里,山坡上,不断有人策马来回奔驰。

  汉子们骑着家中最健壮的马儿,做出各种惊险的杂耍彰显勇武,小娘们穿的花枝招展载歌载舞。

  不断有人把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传给后边来的人,而且越传越是夸张。

  最后更是把历代帝王中高品德故事添油加醋到张鉊都脸红的地步,然后安到了他头上,关键是人民群众还信,更喜欢听。

  山呼海啸间,汇集到天水府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无数人举着家中最珍贵东西做礼物,想要献给皇帝,而且还不断有人从远处来。

  张昭忠和章成急的满头大汗,他们完全没想到回来这么多人,他们低估了皇帝在陇右百姓心中的地位。

  特别是皇帝今天送温大、温仲回家的事情,更是准确击中这些人的心。

  温大、温仲固然有罪,但他们是皇帝的勇士,特别是温大,他为皇帝征战十年,两次保护皇帝于危险之中。

  有罪当罚,那是律法的事情,但张鉊要是彻底不管不顾,任由温仲死在边荒,温大骨灰不能回乡,那就是不近人情。

  但今天,皇帝像他们展示了既遵循律法,又富有人情味的一面,完美符合了他们心中皇帝的形象,怎能叫这些人不感动和兴奋。

  其实,刘知远、孟昶、李璟等人骂张鉊是蕃贼,还是有点道理的。

  比如天水府,虽然是三皇之首伏羲的故乡,也一直在朝廷的控制中。

  但实际上自大唐衰微,吐蕃甚至攻入过长安后,天水所在的陇右,已经开始急速吐蕃化。

  在这里生活的汉、羌、党项等族,都受到了吐蕃文化的极大影响。

  比如现在,汇集而来的上万天水男儿就人人骑马,不断试图靠近,将他们手中的礼物扔到皇帝的车架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小娘,载歌载舞的向皇帝展示自己的美貌和舞姿。

  这要在河南河北等汉地,不被认为是刺王杀驾才怪。

  但是在天水府,人人都觉得正常,因为这才是他们表示忠诚的最直接方式。

  气氛都到这了,张鉊只能让人停下马车,任由各种礼物被扔满了他那六匹白马拉着的乘舆中。

  随后还要回礼,亲自高声宣布赏今日到来的健儿们一人一匹绢布。

  又从身上取下(其实是董少监临时递过来的)了一些小饰物,赏赐给了今日声音最美,舞姿最动人的十余位小娘。

  最后,在万众震天的欢呼声中,皇帝放弃了乘坐乘舆,而是骑上了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一马当先飚了出去。

  随后皇帝亲卫团也赶紧跟上,之后是憾山都和右金吾卫的骑兵,再之后就是天水府的百姓了,足足上万骑之多。

  众人沿着渭水支流籍水,往着天水府策马狂奔而去,欢呼声山呼海啸。

  震天的马蹄声中,张鉊就真像是高原上的马群之王,在带着他的臣属绝尘而去,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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