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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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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过几天,朝廷便下发邸报,钱日生坐在府中认真的读着,不知不觉他已经能从生涩的字里行间品出一丝味道来。

  自从雍王开始临朝,大雍瞬间仿佛活泛了过来,先是各郡长官分批进京请安,然后就是九边将领调换,并且换将不换兵。朝臣们还没醒过味来,邸报上接连的消息将众人的心吊的更高。

  “夏枯藤年迈体弱,遵其意愿归乡养老,赐恩赏爵。”

  “裴元华忍辱负重,劳苦功高,今昔再立新功,任其为密参院首座,总览情咨。”

  “薛涛身为右巡御史,伙同他人图谋不贵,通连他国,品行身属不断,赐死。”

  “太医田文……”

  接二连三的王令罢黜的都是当朝重臣,事先既无征兆,事后也没有过多解释,朝臣们也出奇的平静,除了奉旨行事没有一人弹劾或者争辩。

  恰在此时,铜狮岭传来军报,南瀛调兵集结关外,骚扰商队、劫掠村寨,前线的将领连衔递奏,请示交战方略,雍王立刻召集群臣商议。

  钱日生坐在一旁,第一次参与国事,东家要他少言多看,在混乱中抓紧时间学习。

  以往和睦的朝堂里立刻变得嘈杂起来,先是太尉韩擒虎进言起兵,理由非常充分:“开关通商之际,天下瞩目,一战立威,再战定规,万不可露怯。”

  两位王子也纷纷进言,剑南王主动请缨领军作战:“儿臣愿持三尺剑领军出关。”

  公冶王也起身出班奏道:“此战不战则已,战之必胜,儿臣自幼从军,愿随三哥从军效力,绝不做安逸王子。”

  雍王含笑点头,丞相王鼐心里却咯噔一下,雍王年事已高,此时如果哪位王子手握兵权,一旦召集母国扶持,那真是乍变骤起不堪设想了!

  于是他更加持重一些,甚至在钱日生看来有些惧战的意思,王鼐盘算着粮草钱粮的经济账,提议隐忍交涉为先,边关适量增兵,不起冲突顾全大局为要,甚至暗示着说道:“如若此时开战,列国和谈恐见重新搁置,到时候诸国觊觎趁虚而入,反而产生大乱。”

  裴元华则从情报方面都给与双方足够的支撑,大雍谍报网络搜罗而来的线索经过严密的归纳总结,揭露出南瀛此番挑衅的目的便是破坏大雍和谈,企图重新占据中原地区的战区同盟和商路交通。

  钱日生听懂了,大雍和谈一旦成功,开通商市之后,南瀛将成为损失最大的一方。

  可出兵并不是任命一名将领这么简单,是先礼后兵,还是中宫直进,是却敌于国门之外,是趁机将版图进一步扩大?大臣们意见不一,将领的选择,参赞班底的调配,各地驻军的选择,其他关隘的战备预警……都要一一筹划。

  陌生的地名,人名,家势,以及各种关系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钱日生都来不及记,只听懂最浅薄的道理:就是大雍此战决不能输,也输不起。

  最后雍王袖袍一摆:“寡人决定亲征,不是什么大仗,南瀛虚张声势罢了,正好寡人趁便南巡。”

  说完扭头看向两位王子,略一斟酌指着三王子剑南王说道:“你是哥哥,上次寡人出巡你坐镇监国,这次你是随军出征还是继续留守?”

  这句话问的剑南王心猛地一提,留守京师近水楼台,前线一旦焦灼或者雍王途中出事,自己立刻就能顺理成章,可直接说出自己留京他又怕雍王猜忌,于是朗声说道:“儿臣愿随父王出征。”

  雍王点点头:“你也不要随驾从军,和我在一起毕竟练不出名堂,”不知不觉雍王不再自称“寡人”,称谓的改变说的众人都怦然心动,只听雍王继续吩咐道:“此番用兵你坐镇紫金关,调拨淮、幽二郡粮草提供前线,牵制侧翼防止突袭。你能做到吗?”

  剑南王热血上涌,立刻回复道:“儿臣必恪尽职守,绝不让父王失望。”

  “好,”雍王指向公冶王:“上次是你哥哥留京监国,这次嘛,该你留下来了,玉不琢不成器,前线开战必然流民聚集内地,你要好生安抚,镇国家抚百姓胆子也不轻啊。”

  公冶王表情肃穆,躬身领命。

  随后雍王下令所有功勋子弟,尽皆选拔编入中军,除了近臣随同,还特地点了扶风的名,让人更加意外。

  雍王车驾八月二日启程,按照计划先去苍鹰岭祭祖随后沿着雍江顺流直下,雍王及重臣每日商讨战事后,都会和钱日生闲聊解闷,所谈都是民间见闻。这是钱日生擅长的事情,从地方官吏到民间趣事,经常逗得雍王哈哈大笑。

  “那庙里的和尚这样贪财,工匠们就这么忍着?”

  这天钱日生说起一件民间奇事,说有个新修的寺院闹鬼,原本香火旺盛的地方没多久就破败了。几个大臣围坐着听钱日生述说,丞相王鼐皱着眉头问道:“这鬼怪之谈只有耳闻无人亲见,莫不成是方丈卷了庙产跑了?”

  一旁的太尉韩擒虎也笑道:“穷和尚富方丈,我看八八九九是这样。”

  钱日生沉声说道:“真的闹鬼了。”

  这句话把众人心弦一下子勾了起来,只听钱日生说道:“那寺庙给佛像贴金,原本是件功德事,可是庙里的方丈管事们贪财,就克扣了工匠的伙食钱,原本三天一顿肉的变成了五天一顿肉,原本细面馒头管够,后来连荞面馒头都只能一顿按个数。”

  “这就把鬼引来了?”雍王一脸不信的问道。

  钱日生解释道:“工匠们虽然地位底下,可使起坏来可不含糊,几次交涉都被啐了回来,几个头头儿一合计,在大梁头儿上给开了个风口儿,又偷偷把那蜡烛从尾巴上偷偷抽了一截芯。结果到了王母娘娘过寿那天,城里的善男信女都去进香,到了晚上诵经之时,正好起了夜风,风哨响起满大殿鬼哭狼嚎,没多久烛火一齐熄灭,只剩一两盏油灯亮着,照的那佛堂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还没说完,众人脑中已经起了画面,几个大臣笑得前仰后合,只听雍王手指点点的说道:“真是解气!连工匠银子都敢克扣,连那水工都统都不如。”

  话题转到这上面,众人笑容立刻止息,雍王转脸叹息道:“我们出京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说起来二子同朝,就怕……”

  说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的摇头,裴元华一直都是寡言少语这时候说道:“京中都已经安排好了,三王子和六王子都是人杰,断不会出差错的。”

  “说不准呐。”

  ……

  晓行夜宿整整半月,雍王车驾便到了铜狮岭前线,第二天一早,雍王便带着一众大臣巡视前营,只见依山傍水密密麻麻的寨栅林立,沟壕满布阵前,前线的守关将领回报几次交战都是小打小闹。

  雍王催马上了山岗向王鼐、韩擒虎感慨道:“一眨眼啊,当年我们起兵复国,斩奸臣诛朝贼,劈筋沥胆才有今日大雍。”他看着远处月色下的莽莽山川,马鞭遥指:“擒虎,还记得当年你带的陷阵营冲进吗?当时你怕不怕?”

  韩擒虎沉声说道:“不怕,人人都是一条命,杀一个赚一个。”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敌军再次集结,韩擒虎一见立刻大吼道:“举盾!”话音刚落就听轰的弦响,箭如雨下,敌军或长啸或呐喊,黄蜂出巢一般涌来出来,一看阵势就是敌军主力。

  雍王凝目看了一会儿,只见双方白刃交战,刀枪相迸混战一团,厮杀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是血肉横飞,钱日生头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况,仅仅攥着马缰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南瀛军将极为罕用,几次死命冲击都将大雍的军阵硬生生的冲开,一个副将赶过来对韩擒虎大叫道:“太尉,请护驾后撤!”

  雍王一摆手面沉似水:“主将后撤军心不稳。”竟执意观战,将偌大的王旗立在背后。这时一直偏军仿佛锥子一般钻入敌阵,为首一员将领跃马横枪仿佛一条百鱼在洪涛中跳跃起伏。

  “那是何人?”

  韩擒虎派人下去询问,不一会儿得到了回复:“此乃贺三川,此前因贺谨一案羁押入狱,平反之后便随军出征。”

  雍王目光一怔:“派军掩护,这个贺三川要让他活着回来!”

  只听战鼓动天,号角齐鸣,一个方阵仿佛山丘一般轰然移动,硬顶着浪涛般的敌军碾了过去,几经厮杀终于和贺三川的奇兵汇合一处,全军为止鼓舞。

  突然,南瀛军中鸣金收兵,缓缓退了下去。只见贺三川满身血污,头发散乱的被人架了回来,雍王看见亲自下马,将身上的披风朝他身上一匹:“贺家有子如此,后继有人!”

  钱日生躲在人缝中看着贺三川,只见对方双眼血红,跪地谢恩,不由得想起刚见面的场景,第一次低估了此人的血性。

  首战告捷,大雍军众人人兴高采烈,韩擒虎下令不准饮酒,并且安排营哨探马,防止敌军偷营。当夜雍王开始调拨军马开始前推,接连十天,交战四次,雍王亲征给上下军士带来极大的士气,一直将战线推至关外三十里。

  军务繁忙,钱日生反而成了最闲的那个人,成天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待在营房帮着文吏一起筹算粮草,安排伤病。

  这时其他几国使臣纷纷派人前来“劝架”,丞相王鼐分析道:“此战虽是小胜,胆已浇灭南瀛气势,也向列国宣明态度。此番使臣前来劝架是假,不想让我大雍趁胜夺城占地是真,斟酌眼下形势,再打下去恐有他国介入,就不好收拾了。”

  韩擒虎也认为眼下战事稳定提议雍王回驾,雍王翻看京城递来的一叠奏书,都是各部大臣请驾回京的,想想这次和各国使臣和谈反而比战事更加微妙,必须要集中精力应付才行。于是将前方军务交由韩擒虎亲帅负责,又安排勋贵子弟编入各营历练,分派使臣同各国斡旋,一一分置妥当后,雍王的车驾机密回京。

  本来极为简单的事情,却因一个变故弄得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雍王病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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